我為什麽從來不說我從哪來?


    其實是, 我怎麽能說我從哪裏來。


    我看著張家涵長久地保持緘默, 他握住我肩膀的手勁越來越大,表情越來越惶恐,似乎在經曆什麽可怕的事, 然後他慢慢搖頭,眼淚迅速從眼眶中溢出來, 然後,他用力將我抱緊, 擁入懷裏, 用的力氣之大超過我對張家涵所具有力氣的認知,在這一刻,他用了能擠壓出我眼中液體的力度擁抱我。


    他的眼淚低落在我的後頸, 我聽見他嗚咽著說:“你要結束的是誰的生命?你想殺死誰?壞小孩, 你想要誰死?你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什麽都不說,為什麽從來不說?”


    我沉默著, 這都是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他一邊抱著我一邊哭, 哭得哽咽難言,我默默地閉上眼,我想這一刻,他的眼淚滲透進我的皮膚,直達心髒, 他的眼淚流淌過的地方,引起一片熱炙的痛感。


    我伸出手擁抱住他,我也不想離開他, 如果可能,我想跟他在一起,讓他給我做飯吃,我如果要跟他在一起,洪仲嶙這種人我會想設法弄走,他隻需要跟我,還有袁牧之,跟我們在一起就夠了。


    但我一定會離開的,如果他隻有我,他會變成一個人。


    我不喜歡讓他一個人。


    我抱緊他,在他耳邊柔聲說:“哥哥,忘掉你腦子裏所想的,跟我一起念禱告吧。”


    “禱,禱告?”


    “是的,跟著我一起念吧。”我放柔聲線催眠他,“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凶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們!”


    那是我在地下室看過書中印象深刻的一段,我知道那是信徒在向信仰的神祈禱,一直以來,我認為宗教是一種麻痹意誌的東西,我拒絕觸碰任何宗教類書籍,我深信不疑,除了自己,沒人可以救援你。


    可奇怪的是,這段禱文,自從見過的第一眼,就深深刻在我腦子裏,此時此刻,我自然而然地,需要靠這段文字帶給我一種奇特的鎮靜作用。


    主啊,願你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凶惡。


    如果真有可以求助的對象,那個高於日常存在的神祗,如果你能聽見我的祈禱,那該多好,我願意用我的全部生命力,換我懷裏這個男人安寧幸福,換另一個房間裏的女人,幸福安寧,如果在這個世界上,真有安寧幸福這種事存在的話。


    “睡吧。”我在他耳邊說,“靠在我肩膀上,睡吧。夢見些好事,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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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家涵慢慢閉上眼,我承著他的體重,慢慢挪到餐桌邊的椅子上,他的頭顱靠在我的肩膀上,從我的角度低頭看過去,能看見弧形優美的鼻梁曲線,還有長而直的睫毛,他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緩慢地向上翹起,他大概,真的夢見什麽好事吧?


    我也跟著微微笑了,我伸手撫摩了一下他前額的頭發,舔了舔幹涸的嘴唇,然後學著他經常對我做的那樣,俯下身,在他的額頭上把我的嘴唇貼上去。


    願不叫你遇見試探,願有人能救你脫離凶惡。


    我籲出一口長氣,抬起頭,在我的正前方站著洪仲嶙,不知道他已經站了多久,但他的眼神看起來沒有平時盯著我時那麽凶狠冰涼,反而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意味,似乎在探究,似乎在歎息。


    “把他給你了。”我說。


    他又看了我一會,才走過來,將手繞到張家涵腋下,將他打橫抱起,動作輕柔,似乎怕弄醒他。


    張家涵沒有醒,他把頭斜過去靠在洪仲嶙胳膊上,洪仲嶙笑了,抬頭瞥了我一眼。


    “走吧。”我說,“他需要休息。”


    他轉身要走,我說:“等等。”


    洪仲嶙抱著張家涵轉身看我,我站起來,走到他跟前,因為身高的原因我不得不仰起頭,我問他:“你對他的欲望似乎沒那麽強烈了,為什麽?”


    他皺眉說,“我不需要跟你說這些。”


    “你的欲望產生了變化,它們變得理性而明晰了嗎?你最好自願回答我,不然我會叫醒張家涵。”


    “你個小兔崽子,算了,看家涵麵子上,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洪仲嶙突然笑了,搖搖頭說,“行了,你猜得沒錯,我會對你張哥好的,放心吧啊。”


    我認真地說:“我希望你知道,他對你有根深蒂固的恐懼心理,隻要你對他施加一次暴力,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的,都會勾起他所有最壞的記憶,你會永遠失去他。”


    洪仲嶙收起笑容,低頭跟我一塊看著張家涵的睡臉,默不作聲。


    “但你對他還是有欲望。”我下結論說,同時提問,“那是性欲嗎?”


    洪仲嶙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說:“沒人教你這種話不能亂問麽?”


    “沒,”我搖頭說,“我不認為討論人的生理需求有什麽不可以。”


    “我又沒病,他媽的當然有性欲,但這種東西到了我這把年紀,不是最重要的。”洪仲嶙淡淡地說,“重要的是,想抱就抱,抬起頭就能見著人,”他緊了緊抱著張家涵的胳膊,低聲說,“見著活人。”


    我點點頭,揮手說:“把他弄走吧。”


    洪仲嶙抱著張家涵離開我,我目送他把張家涵送進臥室,我想張家涵今天晚上能睡個好覺,不管明天會如何,至少今晚睡個好覺吧。


    我在空無一人的飯廳做了會,然後站起來,謹慎地關掉燈。


    然後,我一轉頭,就看見洪仲嶙站在房門門口。他伸出手,手上拎著一柄手槍。


    “拿著,會使這玩意吧?”


    我點點頭。


    “那個地方沒有袁牧之的屍體,可能性有幾個,一個是他活著,但躲起來,也許還受了傷;另一個是他死了,屍體被人丟在別的地方。”他看著我說,“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他活著,但被仇家抓起來。”


    我盯著他,確信他沒有撒謊,於是問:“把你知道的最有用的信息告訴我。”


    “最有用的信息是,我的人回來報告我,他們發現也有其他人在找袁牧之的下落。”


    “你知道是誰,告訴我。”


    洪仲嶙微微歎了口氣,說:“洪興明。”


    我點點頭,接過他手裏的手槍,問:“為什麽他要找袁牧之?”


    “不知道,肯定不是為了他的妹妹。”洪仲嶙沉吟了一會,說,“這段時期,是洪家換掌門人的關鍵時期。”


    “掌門人?那是什麽?”我好奇地問。


    “就是洪家的領導人,洪興明原本是無可厚非的第一繼承人,但他這幾年不太像話,做的事令他爺爺不滿意,所以坊間都有傳聞說老爺子想重新挑別的人。”


    “這跟袁牧之有關係嗎?”


    “這麽跟你說吧,袁牧之如果沒死,他跟洪馨陽結婚,那麽拉攏他作為自己的後備力量,洪興明就多了張牌支持自己。”


    我聽不太明白,我糾正他:“但袁牧之不會結婚的。”


    “是啊,所以這一步棋走不了,就必須變招了。”洪仲嶙看了我一眼,說,“我沒有證據表明他參與其中,但我想你也許能將這個視為線索。”


    “好的。”我點頭,“我現在應該去找誰?洪興明嗎?”


    “不,你去找一個叫阿萍的女人,”洪仲嶙冷笑了一下說,“那是對洪興明而言很重要的人,拿住了這個女人,洪興明就得聽你的。”


    “可是我不用拿住女人,我也能讓他跟我說實話。”


    “傻子,你現在根本找不到洪興明,你隻有找到那個女人,讓她跟洪興明聯絡,洪興明才會乖乖出現。”


    我點頭,然後問他:“你跟洪興明是敵人嗎?”


    “是,也不是。”洪仲嶙笑得意味不明,看了我一會說,“去吧,張家涵我會替你照顧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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