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洪興明如約將調查結果交給我, 薄薄兩張紙,那個賣掉過張家涵的男人賣掉多好幾個類似的人,有男有女, 都很年輕,都被腎上腺素分泌過度衝昏頭腦, 奇跡般地相信這個男人口中所謂的愛情,然後在他佯裝陷入經濟困境時, 毅然決然, 挺身而出為情人還債。


    這種事在我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我不能理解人為什麽會這麽輕易上當受騙,為什麽有莫名其妙的, 為另一個人獻祭的信仰, 難道隻因為這種獻祭匍匐在名為“愛情”的神壇前?


    那種叫愛情的東西,得有多大的蠱惑力, 才能令人全然喪失理性和判斷力, 將智商拉低到一頭豬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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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很理解。”我問洪興明,“這個男人難道有高超的騙術,抑或他也懂催眠?不然為何有這麽多人上當?”


    洪興明揚起眉毛笑著說:“恰恰相反,他的騙術一點不高明,也不具備你所說的催眠技能, 他隻是先設計讓人愛上他,再布個局找人扮演追債的揍他幾頓,讓那些少男少女們心疼痛苦, 繼而聽從他的建議去夜總會工作。當然這其中還得跟一些地方和一些人事先打好招呼,把人一弄進去就賣了,如此而已。”


    “也即是說,人們即便知道這些人是受騙上當,卻仍然樂於促成這樁騙局的成功,是這個意思嗎?”


    “小寶貝,”洪興明勾起嘴角說,“為什麽不樂見其成呢?買賣成交後,各種人等都有好處,而且這個人眼光不俗,基本上經他的手進入歡場的男女,都很受歡迎。就跟你張哥那樣。”


    “張家涵,”我低聲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隨即抬頭看他,“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受歡迎,據我所知,他深深厭惡那個職業,一個人不愛他所從事的工作,別人怎麽可能從他的服務中獲得樂趣?”


    “這你就不懂了。”洪興明笑得意味不明,“這一行,欲拒還迎更會惹人注意。”


    我想了想,點頭說:“就如性虐待,被虐一方必須表演抗拒和屈辱,雙方才能達到遊戲的真諦。”


    “聰明。”他讚許地說,“所以張家涵這種,在洪都後來成為頭牌,除了他本身長得不錯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就不像會呆在那種地方的人,越是這樣,越是令人欲罷不能,恐怕我的那位堂兄也是看上他這點。”


    “洪仲嶙不會再來找張家涵的。”我說。


    “你這麽肯定?”洪興明笑嗬嗬地注視我。


    我為他口氣中的不相信而不耐煩,皺眉重複了一遍說:“他不會的。”


    “好好,你說不會就不會,”洪興明聳肩說,“按理說這也不關我的事,不過你想過沒,洪仲嶙身為洪都的大老板,張家涵那點事他心知肚明,他要是真看上你張哥,為什麽卻從不動手除掉這個人替你張哥出氣呢?”


    我抬頭看他,冷淡地說:“那是他的自由,我沒興趣。”


    “小寶貝,你就不好奇嗎?”洪興明湊到我跟前,笑得意味深長,“我那個堂哥可是道上出了名的狠角色,要收拾這種角色,那隻是吩咐一句話的事。既然他那麽喜歡你張哥,為喜歡的人做點什麽,特別是報仇雪恨之類的,不是挺好?”


    “你憑什麽肯定洪仲嶙喜歡張家涵?”


    “這還用問?聽說他前段時間都帶了十幾號人衝進醫院想把你張哥搶走了,可惜後來被袁牧之攪黃了,這事外頭傳得沸沸揚揚,你想瞞我可不行。”


    “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麽要特地告訴我,你知道這件事。”我盯著他的眼睛,柔聲說,“好像你在暗示一個特別的信息,洪仲嶙對張家涵的喜歡並不真實,進而,你想告訴我,洪仲嶙不是什麽好人,對嗎?”


    洪興明愣住了,他立即搖頭說:“沒有,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洪仲嶙對張家涵而言不是好人,對我來說就是敵人,”我輕聲說,“這才是你想表達的意思,對不對?”


    “小寶貝,你想得太多了……”


    “你說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說什麽。而那個,往往是你說話的真實意圖。”我學著他聳聳肩,隨即認為這個姿勢很不舒服,不宜學習,於是我放鬆肩部,繼續說,“洪興明,我們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等我找到這個人並處理完他後,我會幫你贏一場賭局。這樣我們的交易就完成了。”


    “其實,我並不想隻跟你完成一樁交易,小冰,”他熱切地說,“我這邊有不少適合你做的事,而且我會樂於為你提供一切幫助和豐厚薪酬,如果你有興趣……”


    “我不會有興趣。”我低頭看手上的紙,默念了一遍那個人的名字,把紙仔細疊好,收入口袋,對他說:“我走了,辦完事再聯絡。”


    洪興明還想說什麽,但我沒耐性聽,轉身離開。


    很巧的是,我要找的那個人經常出沒的地方離這裏並不遠,在老城區的商業街那邊。那個人,他現在甚至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小公司,主要做外貿,活得不錯,資料上顯示這個人還有了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兩人的結婚日期已經提上議程。


    就字麵上理解,他正在朝著普通中年男子通往幸福的康莊大道一往無前。


    就字麵上理解。


    我在他公司必經的路口買了份報紙和汽水在街邊檔口邊喝邊看,兩樣東西都乏善可陳,但尚在可以忍受範圍內。我翻開招聘版看著,就字麵上理解,這個城市仿佛很欣榮發達,工作崗位眾多,且個個待遇優厚,生活前景一片大好。


    就字麵上理解。


    我咬著塑料管,漫不經心地翻閱那幾張東西,不知為何總有人駐足停下看我,真是不勝其煩。我已經耐性告罄,準備直接上那個人公司所在地抓人,就在此時,我偶然一抬頭,看見我在等的人正穿過馬路。


    幾乎是立即,他的目光就落在我身上,我再一次確定,那是一種瞥見獵物後緊抓不放的目光,像帶著倒鉤,一下掛在我這。


    很好,我抬起頭迎視他,默默地說,過來吧,過來。


    他果然朝我走過來,我並不起身,隻是抬起頭看他,近看這個男人麵目就如我剛剛喝的汽水一樣乏善可陳,無任何值得一提的精細部分。但難得的是,五官組合起來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和力,再加上他善於運用微笑,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來相信我吧”這樣的訊息。


    “我似乎見過你。”他微笑著說,“對不對?我們真的遇見過。”


    “是見過。”我回答他。


    “嗬嗬,我就知道,”他加大笑容,“那天,下著大雨,我們在一家小士多店那,對吧?那天我的車拋錨了。”


    “你記得沒錯。”我點頭說。


    “哪裏,是你長得很出眾,想忽略都難。”他笑了,“對了,我記得那天你還跟一個人一起,那是你的……”


    “我的鄰居。”


    “隻是鄰居啊,”他似乎鬆了口氣,隨即笑得更高興,“今天再遇見真是有緣,可以認識一下嗎?敝姓劉。”


    “你不姓劉。”我微笑著糾正他,“你姓曹,曾經名為曹智,現年三十六歲,對不對?”


    他吃了一驚,後退一步想走,我上前一把攥緊他的手腕,盯住他催眠說,“曹智,走吧,我等你等了將近兩個小時,我可是,從未等過誰這麽久。”


    他慣性地掙紮著說:“我不是曹智,我不是……”


    “你是。”我柔聲說,“你對這個姓名很抗拒,就更說明那是真實存在過的事,盡管這種存在可能是你想竭力回避的,但是曹智,沒有一個人能回避他的過去,你也不能,我也不能。來吧,跟我走,我們去完成一件很久以前你就欠下沒做的事。”


    “什,什麽事?”他茫然地問。


    “愛上一個人,然後被他賣掉。”我愉快地告知他,“這個過程一定很有趣,你不是很喜歡這種遊戲嗎?現在掉個個做主角,相信我,一定會更有趣的。”


    “不……”他略微抗拒著。


    我加大催眠的力度:“你將愛上的人叫張家涵,是個非常好的人,讓你愛簡直是對他的褻瀆,但沒辦法,他的內心沒準將你從未愛他視為最大的遺憾,我那麽喜歡他,怎麽能讓他留這樣的遺憾?所以,你必須愛上他,沒有辦法,沒法抗拒地愛上他。來,我們先去認識他,然後再做這種愛來愛去的事。”


    他的神誌徹底被我掌控,呆呆地任由我拉走。我在路邊叫了輛計程車,將他塞進去,然後坐到他身邊,對司機說了一個地名。


    那是洪興明借給我的空房子,我讓他找人事先將我搞到的張家涵的照片貼了滿牆。然後,我將在裏麵跟名為曹智的男子呆三天,三天後,他出來隻會記得一件事,他今生今世最愛的男人叫張家涵,他腦子裏能想起來的唯一影像,將全是張家涵的樣子。


    然後,他會去跟張家涵示愛,必定是遭遇拒絕的,於是他會傷心,這時候我會再給他催眠,告訴他張家涵缺錢治病,然後指點他去洪興明的賭場。


    在那,洪興明會安排人賣掉他。


    等這筆交易完成後,我會告訴他,賣掉他的人,就是他最愛的人。


    我雖然還是不明白為何這樣會令人心碎,但洪興明說,必須這樣他才算受到懲罰。


    那就這樣吧,這個男人讓張家涵的一生都改變了,他的一生,豈能照字麵理解那般幸福?


    我不是報複他,我隻是單純厭惡他,我厭惡的人,不應該過得比我喜歡的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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