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重新回到我的夢裏。


    大草坪, 綠色一直蔓延到腳踝, 我知道那些草踩上去很涼,又癢,很有趣, 草叢中沒準還有各種各樣的昆蟲,從我的視線往遠處眺望, 約一百米處有一棵大樹,樹冠像完美的圓形大傘, 樹上大概有一個小木屋, 我根本看不見那邊,可我就是知道,那裏有個小木屋, 還有彩色的小木梯可以爬上去。


    這裏熟悉得令我心裏發慌。


    我站在那, 莫名其妙就想把鞋脫掉,撒開腳丫奔跑, 我想跑到樹屋下麵, 我很喜歡那,想到那個地方,突然有種由衷的欣喜。


    “寶寶,不可以光腳哦。”


    我猛然回頭,是誰在說話?是誰在我不知道的深層意識中一再說話?我到處尋找她, 我知道那是一個女人,我遺忘了的女人,但我不知道她為何被遺忘, 又為何總是一再出現?


    突然之間,我屏住呼吸,看到她了。就在我身前不遠處,陽光照著她,金黃色柔和的光線,她整個人就籠罩在這樣的柔和光線中。在我的夢境中,她從未如此清晰地出現過,作為一個整體出現過,我甚至可以看清她穿的衣服。她穿著一件絲綢的晨衣,紫紅色,袖口和下擺有精美的鏤空蕾絲,她斜靠在白色的椅子上,手裏端著咖啡杯,另一隻手展開一份報紙。她的視線間或從報紙中瞥過來,帶著一絲好笑和警告說:“別以為我看不到哦,媽媽可是什麽都看得見。”


    我愣住了,徹底而完全地愣住,我貪婪地看著她,在那樣光暈中我無法判斷她的五官,但我迫切想看清楚,於是我朝前走了一步,但她的臉突然融化,就在我的眼前,莫名其妙地開始變成透明,像有人用稀釋的液體一再衝刷一樣。


    我很焦急,拚命想跑過去,但我發現我做不到,我的四周再也不是草地,而是那間囚禁了我將近十年的地下室,就在我跟她之間,一道厚重的鐵門狠狠閉合,哐當之間,我看見她站起來,放下報紙,姿態優雅地背對著我離開。


    不,媽媽,我在這,不要拋下我,我就在這,不要離開我。


    我大聲喊,捶打那扇門,可是沒用,她已經走遠了,她聽不見我,她沒有尋找我,她拋下了我。


    一陣強烈的心悸突然襲來,我猛然睜開眼,大口大口喘氣。


    一個少女坐在我床頭,她漂亮的眼睛充滿憐憫地看著我,見到我醒來登時充滿欣喜,說:“小原弟弟,你醒了?太好……”


    她的臉突然跟夢裏看不清臉的女人重合了,我一把攥緊她的手,我喊:“媽媽,不要離我……”


    我意識到我想說的竟然是,媽媽,不要離我而去。


    話一出口,我立即緊緊閉嘴。我認識到我在什麽地方,我在我出世之前的時空裏,這個時候,根本沒有原冰的存在,這個時候,這個少女,即便是原冰的母親,她也未曾懷孕,她甚至還未選定一個男性與之交配。


    她驚詫地看著我,但隨後,她的眼神變得柔和,她沒有試圖掙脫我攥緊她手腕的手指,而是靠過來,側身坐在我的枕頭邊,伸出胳膊半摟住我。


    然後她拍我的背,嘴裏重複幼稚之極的話,她說:“別怕啊,乖寶寶,沒事了,隻是做了噩夢而已,沒事的。”


    我渾身僵硬,因為這些幼稚的話而微微顫抖,用了極大的意誌力,才克製自己不要靠到她懷裏去,抱緊她,在眼眶中流出那種無用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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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點不知所措,也許該推開她我想,但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我一時半會又不想這麽做,因為這樣猶豫了幾秒鍾,直到邊上有人重重咳嗽了一聲。


    然後我被人狠狠地從洪馨陽那拽回,緊緊摟進另一個懷抱,我發現這裏的人都很喜歡用胳膊隨便圈人,但這個懷抱是個例外,我靠上去就覺得很放心,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袁牧之。”我閉上眼叫他。


    “嗯,我在。”


    “張家涵呢?”我抱著他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氣才問,“他死了嗎?”


    “沒。”他啞聲說,“你做得很好,他得到及時的搶救,動過手術了,不過還沒醒。”


    我的心安定了,睜開眼,眨眨眼,看向他,他看起來很糟糕,下巴的胡子都冒出來,頭發紛亂,身上衣服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嫌惡地皺眉,掙紮起來說:“放開我,你臭。”


    “呸,就是要臭死你,小禍害。”他笑罵著摟緊我,罵罵咧咧說,“讓你再嚇我,等你好了非打你屁股不可。”


    我皺著眉毛嚴肅地說:“你不能再攻擊我的臀部,因為那樣不夠尊重我。”


    “啊?你個小屁孩還要什麽尊重?”


    “我已經成年,你的懲罰方式隻適合未成年小孩。”我說,“而且這一次你沒有權利,也沒有合理理由懲罰我。”


    “我他媽的……”他頓了頓,揉揉我的頭發說,“好吧,這一次算你乖。”


    “那當然,”我點頭表示同意說,“我救了張家涵。”


    “嗯,你救了他,但他為什麽會中槍?浩子不會朝他開槍。”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這不是很容易推斷的嗎?浩子在他麵前想攻擊我,他是在明知道張家涵一定會維護我的情況下還這麽做,那就隻能解釋他在尋找合理原因朝張家涵開槍,這是他隱藏的真實欲望,他自己不會承認的。”


    他沒說話,我隻好自己補充說:“所以,還是我救了張家涵。”


    袁牧之的臉色變得嚴峻,他眯著眼沉思了一會,然後鬆開我,把我放到枕頭上,揉揉我的頭發說:“我知道了,剛醒過來好好休息一下,我出去一下,馨陽,麻煩你了,替我看著這小子。”


    洪馨陽抿著嘴笑說:“知道了,袁大哥。”


    我看了看他們倆,說:“你們好像關係變熟了。”


    “哈哈,這幾天都湊在你病床前守著你,一來二去當然熟了。”洪馨陽笑嗬嗬地說,“我也沒想到外麵傳說狠辣無情的袁大少到你跟前不過是個弟控啊。”


    “弟控?那是什麽?”我問。


    “別問這些亂七八糟的,”袁牧之臉上閃過可以的赧顏,打斷我們說,“小冰,你乖乖躺著,馨陽,等下麻煩你叫醫生給他檢查一下。”


    我不滿地問:“那我的食物怎麽辦?”


    “餓不到你的,小豬。”他笑罵著說,“我現在就出去給你覓食回來喂你好不好?”


    我點頭,說:“我要吃甜味道的排骨。”


    “這可由不得你,吃什麽咱得聽醫生的。”他摸摸我的頭,站起來頓了頓,才一瘸一拐慢騰騰走出去。


    “他好像受傷了。”我對洪馨陽說。


    她哈哈大笑,說:“袁大哥是受傷了啊,聽說幫派出了內奸,不過傷的不重,倒是你跟張家涵,你們z把他嚇得夠嗆。”


    “我睡了幾天?”


    “有三天多了。”她說。


    “我的張家涵也睡了這麽久?”我說,“我要去看他。”


    “小祖宗,別作了,你乖乖地好不好?”她輕柔地對我說,“你聽話袁大哥身上的擔子才輕點。你沒看他都累得夠嗆了嗎?為了擔心你,擔心張家涵,他都有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我好奇地問:“他沒地方睡覺嗎?”


    “是擔心得睡不著啊。”洪馨陽拍了一下我的腦門說,“你個沒良心的臭東西,你也不想想,你剛剛送醫院的時候已經失血過多了,醫生說你身體本來就差,幸虧意誌力夠強,不然早就在交代在車上了。那位張家涵先生的情況,隻比你更嚴重,你想袁大哥怎麽可能放心?”


    我這才想起我也中了槍,動了動肩膀,確實很疼。


    “所以說你下回做什麽事都拜托你帶上董蘇啊這些人,這樣我們也能放心點,好不好?”她幫我掖掖被角。


    我偏著頭看她,問:“洪馨陽,你以後如果有孩子,會拋棄他嗎?”


    “怎麽又問這個?”她眼中一陣詫異,隨後柔和一笑,在我身邊坐下,握住我的手說:“我不知道小冰經曆過什麽,但我真的很心疼,你不用沒有安全感的,姐姐會陪著你,袁大哥也會跟你在一起,大家永遠都不會分開的,放心吧。”


    我提醒她說:“永遠不會分開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人不可能永遠處在一成不變的生活境況中。”


    “臭東西。那我們盡量做到,好不好?”她笑著對我說。


    我想了想說;“那必須加上張家涵,他得靠我養活。”


    洪馨陽撲哧一笑,在我身邊輕快地坐下,拿起一個蘋果削起來,說:“說起這位張家涵,是不是跟我們家的仲嶙哥認識?”


    “你說的是誰?”


    “哦,洪仲嶙,說起來跟我是一輩的,但他太厲害了,早早就自立門戶,現在洪家的大事,除了爺爺和我大哥那個未來掌門人,還得請他來商議的。”洪馨陽削著蘋果,自己先切一塊吃了,才笑嘻嘻問我:“哎,要吃嗎?”


    “要喝水。”我說。


    她笨手笨腳倒了一杯水過來給我喝,倒撒了不少在我衣襟上。我不滿地拿紙巾擦拭,一邊擦一邊問:“你說的這個人,張哥不會認識。”


    “不會啊,我看他都有守在你們張家涵的病房外,看來不僅認識,還挺熟的。”


    我忽然想到一個人,問:“洪仲嶙,是不是別人要叫他洪爺?”


    “嗯,”洪馨陽點頭,啃著蘋果含糊地說,“年輕一輩,也就他一個人敢稱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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