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那個男人走進建築物內部, 經過一條鋪著華麗地毯的長長走廊, 兩邊的房間門柱雕刻著十八世紀洛可可風格的漩渦及貝殼花紋。這段路每隔五十步既有攝像頭懸掛頭頂,我抬頭看了一個,確定鏡頭背後一定有人也在同時觀察我, 於是我衝那個看不見的人微微笑了笑,繼續前行。


    走了大約有五分鍾才走完整條走廊, 到了底我們拐向左邊,登時見到一個隱秘的門戶, 門口放置一個雪花石膏石雕成的花台, 邊上站著兩名彪型大汗,耳塞帶著通訊器,盡管西裝革履, 但不難看出他們身上藏有武器。那個男人帶著我走到門前, 董蘇一把攥住我說:“少爺,這是貴賓室, 這裏賭得很大……”


    “不賭幾把大的, 怎麽對得住他今晚這麽好的運氣?”那名男子轉頭衝我們笑了笑,似有挑釁地說,“親愛的,莫非事到臨頭你不敢了?”


    我淡淡地說:“激發我的逆反心理沒用,因為我從來沒那種無用的觀念。倒是你, 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一句,你真的決定跟我賭嗎?”


    他眉頭一揚,似笑非笑地盯著我說:“你好像信心十足。”


    “我對陌生人不存在信心之類的東西, ”我說,“如果你想拒絕,我不會介意。”


    他哈哈大笑:“你是我見過狂妄得來又讓人覺得很可愛的家夥,真是有趣。多餘的話就不說了,閣下,請跟我進來。”


    我點點頭,他走到兩名保鏢跟前,他們見到青年男子立即垂下頭,態度恭敬,男子正待推門,一名保鏢攔住他,說:“三爺在裏麵。”


    “我知道,我就是來找他,開門吧。”


    “是。”


    “那我進去看看。”青年男子對他們說,兩名保鏢側身讓開,其中一名替他開了門,我們跟在後麵進去,董蘇忽然說:“等等,你是洪家的,對嗎?”


    那名青年轉頭一笑,說:“我回國才不過一周,照理認識我的人不多,沒想到董先生倒火眼金睛,真不愧是袁牧之手下幹將。”


    “不敢,你是洪家大少,洪興明,對嗎?”


    “與這個中文名相比,我更願意別人稱呼我一聲mark,”名為洪興明的男子微微一笑,衝我說:“閣下,我能有幸獲知你的姓名嗎?”


    “原冰。”我淡淡地說,“你又重複問了一個你早知道的情況。”


    “那不一樣,”洪興明笑著說,“由你嘴裏說出來就算咱們互相認識。來,請進。”


    他率先踏進裏間,裏麵陳設華麗,牆上掛著油畫,當中擺著一張長方形紅木桌子,兩端坐著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有煙灰色眼睛的外國男人對持,中年男子格外眼熟,我看了一眼,即認出他是當初在大飯店跑進來跟洪馨陽說話的男人,他們稱為洪三爺;而那位外國人看起來是北歐人,體格龐大,便是坐在座位上也比周遭的許多人高出一大截。他們前麵堆有許多小圓片,外國人跟前的更多。他們每人跟前有幾張牌,洪三爺明顯已經現出疲態和焦躁,但外國人卻冷靜自持。在這場心理攻防戰中,很顯然,洪三爺已經處於劣勢。


    “你覺得誰會贏這把?”洪興明突然靠近我問。


    我皺眉避開他,觀察了一會說:“外國男人會贏。”


    洪興明臉色一下變得嚴峻,他抿緊嘴唇不說話,隨後果然過了不久,雙方將底牌掀開,洪三爺猛地一拍桌子,憤怒沮喪地將手上的小塑料片推出去。


    “你怎麽知道?”洪興明盯著我問。


    我正要回答,董蘇在邊上說:“他也是胡亂猜測,我們家少爺其實連怎麽玩梭哈都不懂。”


    洪興明睜大眼,看著我問:“不可能吧,你真不懂?”


    “不懂。”我坦白說,“我隻會玩二十一點那種,而且學會不到一個小時。”


    他目光中流露出詫異和懷疑,但很快隱去,換了種口氣輕鬆地微笑說:“看來你今天真是運氣好。也許這麽好的運氣,該借來用用。”


    他隨即指著那個外國男人對我低聲說:“來玩個遊戲,那個人看見沒,你站在我三叔的位置上猜猜他該跟還是不跟,輸了算我的,贏的話,有十分之一是你的。”


    “十分之一是多少錢。”


    “兩百萬左右。”洪興明盯著我說,“怎麽樣,你有興趣嗎?”


    數目聽起來不錯,我點頭說:“那個白種男人,是個意誌很堅定,心理素質超強的人。這樣的人很難找到突破點,除非……”


    “什麽?”


    “除非我能多拿到百分之五。”我說,“同意嗎?”


    “先驗貨。”洪興明淡淡地說,他招手叫來一個保鏢,對他吩咐了幾句話,那保鏢點頭,走過去對洪三爺低語了幾句,洪三爺一愣,抬頭看向我們這邊,隨後掉轉視線說:“詹姆森先生,我想我們的賭局可以繼續下去。”


    “繼續?”外國人嗬嗬一笑,攤手說,“我當然全部奉陪。隻是我怕到你輸光那天,也無法找到所謂的我作弊的證據。”


    “沒有人是常勝將軍。”洪三爺深吸了一口氣說,“來,給詹姆森先生換咖啡。”


    底下立即有人端了咖啡過去,這時洪興明帶我走出那間房間,走進隔壁,我發現那是一個小型監控室,一排屏幕從不同角度觀察這場賭博。


    我們坐下來,洪興明指著屏幕對我說:“你要做的,就是看這個屏幕,然後告訴我,我該通知我們家三叔跟還是不跟。”


    我抬頭盯著他的眼睛說:“你要先輸幾次。”


    他點頭,董蘇側身過來,低聲在我耳邊解釋了這種名為“梭哈”的遊戲規則。我隨即盯著屏幕,白種男人顯然深諳此道,對於牌的計算有一套嚴密邏輯,而且他善於用情緒掩飾他的真實意圖,單單從外表上看無懈可擊。他的真實情緒仿佛與偽裝渾然一體,仿佛台麵上的輸贏真的隻是小塑料片之間你來我往的讓渡。幾個回合之後,洪三爺眼前的塑料片又去掉一些,他的情緒開始變得焦躁,雙目盯著牌,臉上肌肉不自覺的崩緊。就在此時,我發現那個白種男子眼睛裏露出玩味的笑意,我微微眯眼,這個男人,顯然很享受在風險極高的博弈遊戲,而且他並不想一下將對手趕盡殺絕,他真實的欲望在於將對手逼到絕境令其情緒崩潰。


    這種欲望比贏錢的欲望更令他亢奮。


    這是他唯一的情緒外露,我立即抓緊機會,說:“下注,跟。”


    洪興明眼眸中流露出狐疑,他猶豫了五秒鍾,對旁邊的人說:“跟三叔說,跟。”


    “大少……”


    “別讓我說第二遍。”


    那個人隨即轉頭,對另外一個人說:“給裏頭的荷官暗號,讓三爺跟。”


    我不知道這個所謂的暗號如何傳遞到洪三爺那,但洪三爺顯然愣了愣,他遲疑了一會,才慢悠悠地把邊上另外一注塑料片堆上前。


    白種男人略感意外地揚起眉毛,淡淡一笑,將他自己一方幾乎全部的塑料片推上去,說:“來一把定生死吧。”


    洪三爺臉上肌肉一跳,他眼神中明顯流露出不願意,站在我身邊的洪興明也眉頭緊鎖,手指搭在下巴出不斷敲著食指。我有些不耐煩,說:“跟吧。”


    “你確定?”洪興明轉頭問我。


    我懶得再做解釋,對董蘇說:“我腳酸。”


    董蘇盯著我沒有言語,十秒鍾後,才輕輕地,克製般地呼出一口長氣,然後從一邊拉過一張旋轉椅子說:“坐吧。”


    我坐下,洪興明又說:“你還沒回答我,你憑什麽確定要跟這把?”


    我奇怪地反問他:“為什麽不跟?他很希望你們不跟的,你們要順著他?那樣台麵上的小塑料片可就又少了哦。”


    洪興明抿緊嘴唇,終於朝身後揚手,對手下低聲說:“跟。”


    “可是大少,那一把起碼……”


    “咱們不是輸不起。”洪興明狠聲說,“開賭場畏畏縮縮,還不如一個來挑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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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手下立即應聲道是,隨即將信息傳達過去。


    那個洪三爺拳頭在桌子底下握起,顯然竭力克製自己的情緒,但在此時,白種男人又微笑著說了一句:“洪先生,你考慮完了嗎?”


    他語氣中的譏諷想必就連普通人都聽得出來,洪三爺猛然抬起頭盯著他,慢慢冷笑說:“考慮完了,詹姆森先生興致這麽高,我怎麽著也該舍命陪君子不是?”


    他朝身後的人晃動了下巴,做出跟上的意思,立即有人上前打開一個小匣子,從裏麵倒出許多小塑料片。


    “跟。”洪三爺挺直脊梁,淡淡地說。


    詹姆森的臉色微微一變,荷官隨即給雙方發出最後一張牌。兩人對視良久,洪三爺慢慢地將底牌亮出,做出請的姿勢,詹姆森抿緊嘴唇,不得不將自己的底牌也翻出來。


    我看不清他們的底牌是什麽,但我知道白種男人輸了,因為他額頭上明顯滲出汗水,而洪三爺猛然鬆了一口氣,脊背一鬆,靠在靠背上。


    洪興明撲哧一笑,他身後的手下發出輕輕的歡呼聲,他轉過頭拍拍我的肩膀說:“你的運氣還真是好,果然贏了。”


    我不以為意說:“這不是應該的嗎?我的錢有多少?我希望收現金。”


    “放心,答應你的數目我一分不少。”洪興明笑著說,“如果現金的話你可能抬不動,我給你開支票吧。”


    我轉頭看董蘇。


    董蘇歎了口氣說:“少爺,支票通兌後可以存入銀行賬戶。”


    “可以直接存張家涵的賬戶嗎?”


    “可以。”


    “那我要支票。”我點頭,對洪興明說:“你最好不要撒謊。”


    “我怎麽會對你這麽可愛的孩子撒謊?”洪興明笑得意味不明,看著我的眼神複雜閃爍,我知道他一定在盤算什麽。這時我們所在房間的門突然被人用力踹開,夾雜著門外保鏢為難的聲音:“大小姐,大小姐您別衝動……”


    “滾一邊去,我帶來的客人呢?要他們少根寒毛,你們就知道好看!”洪馨陽清脆的嗓音響起。


    洪興明臉上現出難堪,他飛快板起臉孔嗬斥:“馨陽,你幹什麽?”


    “大哥,”洪馨陽叫了一聲,轉頭看見我們,略微鬆了口氣,隨即說:“我聽說您把我的客人請來這,我怕他們冒犯您,所以趕過來。”


    “不會,我們相談甚歡,是不是啊,”他轉頭看我,壓低了聲音,帶了一絲誘惑說,“小原弟弟。”


    我皺眉說:“你說這四個字很難聽。我還是比較喜歡女性這麽稱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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