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一步一步走過去,絲毫沒有聽到侍蘭侍菊和老柴的招呼。


    緩緩在青陽身側跪下,輕輕地喚他:「哥哥、青陽哥哥。」


    康青陽仿若未覺,他緩緩轉過頭來,看見眼前玉人。她布衣荊釵,眉目如同秋日裏的馨桂一般香遠益清。眼中的光彩漸漸凝聚,他看見她,真真切切的那模樣,叫他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那時候,他在仁和裏外永定橋下找到她,她的一雙眼睛與今日,一模一樣!那時候他就在想,永定橋,是不是一語成讖?


    而今看來,果真是的!


    青陽緩緩笑開,雖然他已經形如鬼魅,但那笑,仍然如同昔日一般從容溫淡:「筠妹妹,你來了……」


    少筠櫻唇輕輕抖動著:「哥哥……是筠兒……」


    青陽伸出手來摸索著,最後終於摸到了少筠的手,嘆了一句:「我總是能找著你的。」


    少筠一顫,眼淚掉下來。她一手抹開眼淚,回頭問:「大夫呢!大夫!」


    侍菊侍蘭同時撇開了頭,老柴嘆氣,上來伏在少筠耳旁:「公子的腿打折了,都……生蛆了……今日這頓打……」


    少筠忍不住,雙手環著青陽,哭道:「哥哥!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了!你……既然找到筠兒了,就別丟下筠兒……」


    「別哭、別哭,筠兒別哭。」,青陽輕輕哄到:「我找著你了,怎麽還會丟下你呢?我會帶你回家的。」


    少筠沒了話,頭埋在青陽那瘦的硌人的肩膀,悶聲流淚。


    感受到肩上的那點溫暖,青陽唇畔微微掛著,臉龐上便現出一抹安定,正如同夕陽那般燦爛而柔和,安靜而無限好:「還記得姨父遇襲那年除夕夜麽?家裏亂成一團,你還亂上添亂。姨媽顧著傷心,甚至不記得讓人去找你。我在永定橋下找著你,你小小的人,自己把裹腳布拆的一地都是,小嘴嘟著,一臉的委屈……後來我總在想,永定橋,是不是一語成讖呢?」


    青陽說的溫柔,少筠靜靜聽著,漸漸的眼淚流幹了,傷感的話語帶著一股靜謐,仿佛上好的傷藥,輕輕撫慰著舊日種種看似不可挽回的傷痛。那一剎那,少筠又想起了過去的十多年。是呀!十年!青梅竹馬的十年,他與她有過多少相同又會心一笑的回憶!


    少筠輕輕環抱著青陽,帶著淚,淺笑著:「筠兒記得呢……還有一回,姑姑罵了我一頓,我氣不過,悄悄跑了出來,拿著身上的一支一丈青賃了一條小船,去瘦西湖泛舟。藕花深處……哥哥也能把我找到。那時候可奇怪……你怎麽哪吒似地三頭六臂,總能找著我。」


    青陽笑得更開一點,仿佛也回到那年夏天,藕花深處有一初初長成的少女,她那倔強又清麗的臉龐,近的觸手可及。


    兩人沒有再說話,仿佛各自回憶,又似乎一同記念。許久之後,青陽仍然淺笑,語調仍然溫柔:「後來……我不能如願以償,娶了梁苑苑,夾在爹娘妻子中間,心灰意懶,所以總在你那兒期盼解脫,叫你難堪之極。筠兒……是我對不起你,叫你聲名掃地。」


    少筠依著青陽,眼角緩緩凝了一滴眼淚,旋即珍珠一般滾落下來:「我都知道……」


    「筠兒,我雖然辦了壞事,」,青陽低沉而清晰的說著:「卻並無壞心。我這輩子,隻想與你平淡度日,可唯一虧欠的也隻有你。爹爹出事後,我夜不成眠,明白過來,卻是太晚了。我也不恨誰,但願為爹爹盡孝,報答他生養之恩。而今找到你,知你活著,我已是了無遺憾。可見我與你總有緣分,我總能找到你,無論你在哪兒,去了多遠。」


    眼淚再度潺潺而落,少筠輕輕哭泣。


    青陽伸出手來,觸著少筠的臉龐,十分坦然:「筠兒……若沒有父母家人,你不是商賈之女,我不是官家子弟,你可願嫁與我為妻?」


    願不願?這還用問麽?若她不是商賈之女,她不會拋頭露麵,她不會認識萬錢和何文淵;若他不是官家子弟,他不會被父母拿來當成利益交換的犧牲品。這樣的他和她,又有什麽不能成為夫妻?又有什麽道理不會舉案齊眉?


    少筠伸出手來握著青陽那燙的無以復加的手:「哥哥,相交十年,少筠……實是無可奈何啊……」


    無可奈何……青陽笑笑:「喚我一聲相公吧,筠兒。」


    少筠微微張開了嘴,抬起頭來看著青陽,看見他溫和平靜,沒有半分戲謔。她輕輕搖著頭,哭道:「這世上,究竟沒有『假如』二字啊!」


    青陽輕輕點頭:「萬錢極好……出來前,聽聞他當場開棺,又奔赴漁村查探。隻是,筠兒,當還我心願也好,當為你自己也好,在找到他以前,做我的妻子吧!」


    少筠抿了嘴,眼淚留個不停。


    青陽定定的看著少筠,又輕輕說道:「讓我陪著你走這一段路……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知道你……活著,就一定會回家。讓我陪著你……我爹爹入獄,獄中他吩咐了我。爹爹為官,也有許多的不得已。他也並非故意為難我與……苑苑,上頭布政使,乃至朝中諸人,各有念頭,這裏麵的水有多深,隻看我這一身傷就可見一斑。爹爹手裏有些證據,交到我手,說是能保我平安和日後仕途。可若爹爹枉死獄中,我豈非愧為人子?爹爹入獄後,我便進京,希望趕在爹爹宣判之前,來得及救他。今日……刑部衙門裏的大人……他們答應了,保著爹爹的性命、保著我的功名。我本以為了無遺憾,哪怕客死異鄉也不枉為人子。到底老天垂憐,遇著你。筠兒,拿好那份文書,拿著我的官憑路引,日後你就算回揚州,也能堂堂正正回去,朝中大人即使知道你,也不會為難你。這一路,權當是我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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