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什麽都沒做,任由葉子哭著,肆意發泄。


    比起命運給的苦難,她更痛恨於自己的脆弱。


    太陽已經從如蛋黃般的橘紅色變成了耀眼的亮光。


    葉子哭夠了,笑了起來,抹了眼淚說道:“下山吧。”


    “好。”


    下山路上兩人也一路無言,一直到山腳下,看見那一個個的地攤,夏言眼巴巴道:“吃碗麵吧,我低血糖,怕路上開車暈了。”


    葉子笑了下,點點頭,夏言跑向地攤,轉頭小聲和葉子吐槽:“景區的東西就是貴,翻了好幾倍,一碗麵二十幾塊呢。”


    葉子看著那價位表:“我請你。”


    夏言一笑,轉頭和那攤主大氣一喊:“老板,我要一碗你們最貴的麵,對對,六十的全家福。”


    葉子震驚:“你可真對我不客氣。”


    “你也沒對我客氣呀,上山路上罵了我一路。”


    “我那不是....”葉子想想,雖然自己罵天氣罵山路,好像確實有幾分指桑罵槐,葉子也對攤主說了聲:“老板,加一碗,我也要六十的全家福。”


    兩人吃完麵,打道回府。


    “你們去的不是我家。”


    副駕駛的葉子看著窗外說道,夏言沒有說話,隻做合格的樹洞。


    “那是我舅舅家,接生婆把我從那屋子接生的,十幾年我一直在那,外公外婆把我養到四歲,他們相繼去世後,我就一直跟著舅舅舅媽生活。”


    “小時也不是很懂,他們都有爸媽,我隻有舅舅舅媽,他們對我不錯,給吃給喝,有新衣服,我們村別的孩子有的我都有,他們還羨慕我,不會用爸媽管,更不會被打罵,當然我也是出了名的乖巧懂事,什麽家務都搶著做。”


    “舅舅舅媽還有兩個兒子,一個比我大四歲,一個大十歲, 都不壞,不會欺負我,舅舅舅媽都說我比他們乖多了,表哥他們惹出天大的麻煩,舅舅舅媽也隻愛他們,愛和喜歡真的天差地別呢。”


    葉子說著笑了一下。


    “應該是四年級吧,我終於從村裏的閑言碎語裏拚湊出來了關於我的八卦,我生母會讀書,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畢業後嫁到了隔壁縣城,生父家裏好像是當官的,總之,考大學嫁好人家屬於光宗耀祖了吧,生我之前生母回家很是風光,外公外婆離世後,生母再沒回過村。”


    “生母第一個孩子是女生,想要兒子,他們都是有工作的,再生一個要罰款,工作是保不住,傳宗接代的執念,冒險決定讓生母請一年的假,來這山裏賭一把兒子,出生的是我,我被留下了。”


    “其實也還好,你看到了,我們山窩裏就這麽大,十幾戶人家,大多數都是留守兒童,他們爸媽也隻過年回來那麽幾天,和我差不多,也沒覺著自己有多特殊,就多了點被別人嚼舌根的八卦,習慣了也無所謂的。”


    “小時候都窮的很,但成群結隊的走山路上下學也還挺有趣的,村中心的小學隻有四個年級,五年級我們就要去鎮裏讀書,不得不住校了,從十一歲一直這麽住校到了十七歲,在學校比在家的日子還長。”


    “第一次見生父生母,是讀初一,那天我還不知道要見的是他們,舅媽隻說要去找表哥,要出門,我挑挑揀揀穿了最好看最得體的衣服。”


    “大表哥大學畢業,找了工作在他們的縣城,小表哥也在那讀高中,兩個表哥都是在他們縣城讀的高中,我們是貧困縣,唯一的一所高中升學率也不是很高,隔壁縣則是好很多,可能也是大人們的某種交易吧,舅媽帶著我,我生母他們就多照應一下表哥。”


    “縣城確實好大呀, 那時候我連小鎮都沒出過,一進城都迷花了眼,他們住在小區裏,就像電視裏的高樓大廈,六樓,不知道是爬樓累了,還是見舅舅舅媽比平時更為拘束的在敲門,我的心也撲通撲通的跳著。”


    “原來進門是要換脫鞋子的,脫了鞋子後,襪子上的破洞我藏了又藏,走路小心翼翼,特別擔心被人看到襪子的破洞,那天為什麽穿了一雙破襪子呢,大概以為就算破了藏在鞋子裏也不會被發現,也大概是沒有一雙襪子是完好的。很久沒穿有破洞的襪子,但那個洞卻一直藏在心裏。”


    “飯桌上我隨親姐姐弟弟叫養父母為舅舅舅媽,隨表哥叫我的生父母為姑姑姑父,一桌五個孩子,隻有我沒有爸爸媽媽。”


    “高二我輟學了,出來打工,他們都不同意,卻也沒人費心阻止,有五六年了吧,反而覺著在外麵還不錯,自由自在的,可身上有根鋼絲捆住了我,以為走的夠遠時間夠久沒關係了,可它一直都在,時不時的掐進我的肉裏......”


    葉子聲音哽咽:“我累了,睡一會。”


    “嗯,好。”夏言回答清脆沒有同情也沒有安慰。


    葉子在旁邊哭的聲音越來越大,夏言沒有理會,隻是開著車,一路無言,夏言把車停在葉子的家門口,頓了頓道:“被鋼繩捆住的不隻是你,千百年來它捆住了千千萬萬性別為女的人。”


    沒有重男輕女這些東西,她們的命運本不該這樣亂七八糟的,不明白為什麽女性會因為生出同性的孩子而感覺到遺憾和愧疚,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受著這種控製,最可悲的是許多母親會以愛的名義把困住自己的枷鎖又親手套的女兒身上。


    葉子頓了頓:“那些偏見,刀刀紮心,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麽麽?”


    夏言搖搖頭認真聽著。


    “最深的偏見就在我心裏,我也一樣,重男輕女,忍不住想了想又想,如果我出生是男孩,或許一切都不同了,無論是我,還是我的舅媽,姑姑都會有更輕鬆的活法。”


    夏言無言,沉默一會:“嗯,確實,順從總是更輕鬆的,鋼繩以前更粗的,它捆的女人當戰利品隨意送出,捆的她們出生隻為相夫教子,捆得她們自己把自己的腳裹了起來,我們現在有了更多選擇,是因為鋼繩細成了鋼絲。”


    “嗯……我太弱了對吧……”


    “不是,鋼繩到鋼絲那是千百年來千千萬萬的人磨出來,那些男男女女用血肉之軀把那束縛磨的很細很細,它依舊存在,但它有了掙脫的可能。”


    “嗯……該更加珍惜現在……”


    “輪到我們了,輪到我們以磨斷它為目標而努力向前了。”


    葉子愕然,她從來沒想過這樣的說法,霎時間,感覺自己從被拋棄在深淵的孩童,變成了上陣殺敵的將士。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戰鬥,或許要再過個幾百年才能看見這戰爭的原貌,曆史書上看的是十年百年的變革,短短幾句話是芸芸眾生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我們所處所見隻道尋常,可能那是對後代有更為深遠的意義。”


    夏言看著葉子笑了下:“或許我們都是渺小的蝴蝶,撲騰著翅膀愜意領略世間美景,說不定會在未來會引起一場風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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