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蕙十分膽寒,卻咬緊牙關,死死地回瞪著他。她不停地給自己鼓氣:她是對的,是站在正義這邊的,她絕對不會輸給邪惡的力量。


    約莫過了兩分鍾,辛慶雄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得極隱晦,隻嘴角的皮肉微微一動。


    明明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卻敢用這樣的眼神挑釁他。


    他起身,從管家舉著的托盤裏,拿起一個較細的、用來懲罰女眷的「家法」。


    「爸!你打我吧!」辛霓差些哭出來,「是我錯了。」


    辛慶雄走到她身旁,低頭嗅了嗅,她身上沾染了太多外界的味道。他叫了保姆來:「帶大小姐去洗澡。」


    辛霓看了看一旁的青蕙,又含淚看向父親:「我等會兒自己洗。」


    「知道怕了?」辛慶雄揶揄女兒,「知道怕,以後就要乖一點。」


    辛霓連連點頭,希望用乖順減輕爸爸的憤怒,繼而免去對青蕙的責罰。


    但她的希望很快落空,兩個保姆架著她,將她帶離正堂。


    屋子裏頓時更安靜了。


    辛慶雄把玩著手上的藤條,繞著青蕙緩緩轉了一圈:「說說,為什麽擅自帶大小姐出去?」


    「因為我覺得她可憐。」


    「可憐?」辛慶雄雙眉倒豎。


    「是的,可憐。」青蕙很平靜,「您看過《楚門的世界》嗎?我覺得阿霓就是個真人版的楚門。她從一出生就被你關在這個大屋裏,你為她建立一個看上去完美的烏托邦,然後設定好她的人生,限製她的自由,泯滅她的自我。你以為這是愛,可在我看來,這隻是占有欲和控製欲的表現。這種可怕的『愛』,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能接受,更不用說到人權的範疇了。」


    這番話,青蕙醞釀已久,說出來的時候一氣嗬成,非常有氣勢。


    然而辛慶雄絲毫沒有被她的氣勢和正義感撼動,他將雙手背到背後,饒有興趣地說:「我碰巧還真看過這部電影。你想做一個救楚門出去的英雄?但你有沒有想過楚門離開那個虛假世界後,會發生什麽呢?


    「出了那個攝影棚,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楚門,他一輩子都會因為楚門這個身份被人追捧、議論、左右,他不但得不到自由,連那點清淨都沒有了。」


    青蕙變得啞口無言。


    「你知道外麵有多少我的仇家嗎?你知道外麵有多少想對富家子下手的綁匪嗎?當籠子裏的鳥是無趣了點,但也好過飛出去被貓吃了、被鷹叼了。你說是不是?」


    辛慶雄抬手,舉鞭,堅硬的鞭子穩穩抵在青蕙細白如瓷的後頸上。薄薄的白色衣衫下,少女朦朧的曲線美得驚人。


    「阿霓是我的女兒,當我的女兒,就得認這個命。」


    鞭子貼著她的脊柱一寸寸下滑,停在她的腰窩上。


    「誰要是想幫她改命,就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逆天的本事!」


    他的聲音驟然間變得陰冷可怖,激得青蕙所有的毛孔都張開。


    鞭子「啪」的一聲迅疾抽在了她的臀上,她被抽中的地方猶如被火舌舔了一下,一陣焦灼發緊,然後才是轟然炸開的疼痛。


    青蕙悶哼了一聲,像被狠刺一般重重地打了個戰。


    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


    刮骨的疼痛層層疊加,青蕙死死咬住嘴唇,她忍住不呼痛,連搖搖欲墜的淚水都一併忍住。


    許是覺得無趣,抑或是乏了,辛慶雄再揚手時,把鞭子丟回了托盤。


    隨著腳步聲的遠離,青蕙軟軟癱坐在地上。她沒想到他的懲罰方式是這樣的,這裏頭的暗示讓她不寒而慄,她瑟瑟坐在正堂昏暗的燈光下,隱隱覺得自己真的闖大禍了。


    第二天,東南角的桃花樹被趙彥章潑了汽油,一把火點了。大火燒了很久,滾滾黑煙遲遲不散,等到火熄,那棵樹已通體焦黑,麵目全非。


    這就是趙彥章,他明明可以利落地將那棵樹砍了,扔出大屋毀屍滅跡,但他偏要用一把火慢慢燒,燒得犯錯的人心慌意亂,燒完了還要懸屍原地,永久性地警示。


    然而等他辦完一切準備離開時,卻在大屋門口撞見一直在等他的青蕙。青蕙什麽都沒有說,將一隻紙盒遞給他。他麵無表情地將盒子打開,目光一滯:裏麵裝著一件熨得紋絲不亂的襯衣,一串嬌俏生動的重瓣小蒼蘭花靜靜躺在疊好的襯衣上。


    看著那柔弱美好的生命,剛剛放完火、施完暴的趙彥章側過臉去,像挨了一記不疼的耳光。


    經過那次鞭打,青蕙的膽是寒了,辛霓再求她帶她出去,她便把辛慶雄的那一番道理說給她聽,勸她說,阿霓,外麵的世界是危險的,你要懂得認命。


    辛霓也勸自己認命,但呼吸過外麵的空氣,她覺得大屋裏到處都是讓人窒息的腐朽味;吃過外麵濃鮮嗆口的排擋,下人們一傳二傳三傳上來的精美食物變得難以下咽……她像是被魔附了體,困在陣法裏團團轉,卻又無力自我解脫。


    辛慶雄看出了她的狂躁,專門空出了一天,親自帶辛霓去了老街市。他在老熟人那裏買了對豬肺,並借他的廚房一用。他在醃臢的後廚,用小刀一點點將豬肺外有肉有筋骨的那層膜剔下來,細緻地淨、切好、醃至變色。然後點了隻小碳爐,架上放了大料和黃酒的石鍋,下入食材慢慢地燉。


    已經有隔閡的父女守著那石鍋,沒有半點語言交流。石鍋裏漸漸有了食物的香氣,隨著時間流逝,香氣越來越濃、越來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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