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真的不能再繼續失敗了……她沒有時間,沒有條件,沒有資格。


    周樂琪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縮在負一層車庫布滿灰塵的角落,眼睜睜地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焦慮且躁動,而可悲的是她的眼淚依然沒能停止,這時遠處又傳來腳步聲了,也許是保安的第三次巡查吧——她不知道如果他們發現她會怎麽樣,會大發慈悲地直接讓她回家嗎?還是會告訴她的班主任再給她什麽處罰?


    求求你們了。


    別發現我。


    就讓我在這裏再躲一會兒……


    ……隻要再多一小會兒,我就能重新堅強起來了。


    她的祈求很誠心,然而最終她還是被發現了。


    她縮在很陰暗的角落,可是那個人還是發現了她,他來時帶著微微粗重的喘息聲,好像已經找尋她很久了,現在他終於找到了她,於是世界和他都漸漸變得安靜了起來。


    他走到她身邊,並在離她最近的位置坐下,似乎完全不介意這裏的灰塵和泥土會弄髒他幹淨的衣服。在相互靠近時她感覺到了他的體溫,和往常一樣比她略高一點,在這樣寒冷的夜晚顯得尤其溫暖。


    他沒有責備她,也沒有追問她為什麽一個人藏在這裏,他隻是把他的外套脫下來輕輕披在她身上,然後無聲地擁抱了她。


    他的懷抱真暖和。


    她的眼淚幾乎已經流幹了,可是在那個被他抱住的瞬間她依然還是感覺有眼淚掉出眼眶,她沒有力氣,可依然試圖推開他,並對他說:「侯梓皓……你先走吧。」


    你先走吧。


    不要等我,也不要試圖救我。


    我所站立的地方是一片吃人的沼澤,我已經陷下去了,如果你來拉我,也會和我一樣墜落。


    我不想拖累你。


    更不想你最終變得跟我一樣。


    她說的那句話聽起來太簡單了,可是隱藏在其中的意義卻又很幽深,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聽懂了,隻感到他抱她抱得更緊。


    「我不走,」他聲音很低地說,「我等你。」


    他的答覆像她一樣簡單,可這卻讓她更想哭了,而那個時候她心裏很亂,以至於難以分辨這種想哭的衝動究竟是源於感動還是焦慮。


    「你走吧,真的,」她仍然在試圖推開他,並幾乎崩潰地向他陳述,「你幫不了我,隻會被我一起拖下去……」


    我們之中何必再多一個不幸的人呢?


    她幾乎要被悲傷和無力感淹沒,可此時他卻笑了。


    「你有九十斤嗎?」他問她,在如此嚴肅的時刻顯得有點漫不經心,又有點難以言說的溫柔,「你這麽輕,怎麽把我拖下去?」


    他的態度很輕鬆,不是刻意營造的虛假情緒,而是真實的輕鬆,仿佛在告訴她一切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他並不張皇,也無意退縮。


    他甚至在繼續向她靠近,越發緊地擁抱她,並把屬於他的溫暖全都贈予她。


    「我就在這裏,」他告訴她,「除非你先走了,否則,我就一直在這裏。」


    這是什麽?


    ……是威脅嗎?還是這個世界上最慷慨的溫柔?


    她不知道,隻覺得自己墜落的速度好像在變慢,有一瞬間她甚至沒有那麽恐懼墜落了,因為她忽然發現她即將墜毀的地方有一片溫柔的藍色海洋。


    她不再推開他了,反而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用盡了那時她所有的力氣,如同抱著最後一塊浮木。


    她終於肯告訴他:「我很害怕……」


    侯梓皓,我很害怕。


    害怕考試,害怕失敗,害怕在原地打轉。


    他的呼吸像規律的潮汐,給她以一種近乎玄妙的安全感,她感覺到他在輕輕拍打她的後背,陰冷的白熾燈的光似乎也因此變得柔和了。


    「我知道。」他說。


    那天他陪著她在車庫的角落裏坐了很久,直到後來她終於平靜下來了,他才終於第一次試圖詢問她的過往。


    他的確想知道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麽,但比這更重要的是他認為隻有她把那些傷痛說出口,它們才有癒合的可能。


    而這一次她沒有拒絕他,對他和盤托出。


    她把一切都告訴他了。


    她告訴他2011年她第一次高考前她爸爸出軌的事是如何爆發的,告訴他她爸爸和小三一起跑了,告訴他她的生活從富裕到貧窮一落千丈,告訴他2012年她第二次高考時又碰到了羅思雨的親生父親,告訴他她看到了怎樣不堪入目的對話,告訴他她曾經在多少個夜晚失眠,告訴他她覺得學校和考試都有多麽可怕,告訴他她對未來糟糕的預計,告訴他她對懦弱的自己有多麽憎恨……


    告訴他一切,該說的、不該說的,她都對他說了。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變得很輕鬆,雖然難堪和痛苦也是同樣強烈的,可她卻隱隱覺得暢快,仿佛她終於可以自由了。


    而與她正相反,侯梓皓的心中卻是一片沉重。


    他很心疼她,難以想像幾年前的她是如何獨自麵對家庭的巨變的。她對他講述一切時話語都很簡單,畢竟她一直都不是個善於渲染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想見那種慘烈,以及眼睜睜看著自己在人生的關鍵時刻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無助感。


    他更不忍心聽她說失眠的事。


    他不知道她是怎樣熬過那些夜晚的,它們是那麽漫長、那麽難捱,他也失眠過,但隻是偶爾,僅有的幾次經歷已經讓他深知失眠的可怕,可她呢?她又一個人熬過了多少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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