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的一撼,身子和心一起軟下去。


    那時周語沒懵,她心裏有畫麵閃過:


    水闊山長間,腳邊有鵝黃的花。她能聞到稻香,和那時一模一樣。


    她聽到少年的歌,少年在唱:「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遠\卻發誓要帶著你遠走\到海角天邊」。


    她聽完一首歌,品完一齣戲,走完一個春秋,看懂了小少年朝參暮禮的愛。


    但她不能和他遠走天涯,她覺得遺憾。


    為他遺憾,更為自己。


    顧來終於鬆開她,兩人拉開距離,他寬厚的身子替她擋風。


    「還清了,」他說,帶著鼻音,和年輕男人特有的執拗,「你現在不欠我了。」


    他睫毛濡濕,臉上還有風幹的淚痕。他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深,望不到底。


    他手上鬆了力道,周語一個反手握住了。


    她輕輕的摩挲,兩人都沒說話。


    這是一雙男性的,有力的大手。粗糙,稱不上漂亮。但它編出的草戒指精雕細琢;她四肢並用爬田坎時,它稍稍用力她便飛起。


    他重新將她攬入懷裏。


    她由他抱著,先踮著腳尖,吊著他的脖子將頭搭在他肩頭。後來累了,站直身子,將臉埋在他胸前。


    「顧來。」她喊他的名字,喃喃的,輕輕的。要仔仔細細的鑽研,才能體會出其中的繾綣和悲愴,「這樣就夠了麽?」


    你這樣孤注一擲的愛,這樣就還清了麽。


    下一刻,她褪去他的褲子,人滑下去。


    下.身一熱。


    和煦的,浸潤的舌,裹他上天,又絞他入地。


    他受了驚嚇,「你別這樣!」顫著頜,去拉她。


    周語輕柔而堅定的拂開,專注於眼前。


    有句話是實情,她這麽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卻從不欠別人。欠了就要還上的。


    她的舉動無異於釜底抽薪,自斷後路。


    他不忍更不舍,極力去避。


    但一個女人,折箭為誓,不留餘地要做這事兒,是沒有男人能真正將她推開的。


    濡熱的唇口,鯨吞蠶食。她稍作停頓,抬眸望他一眼。


    隻一眼,他顫抖著交出了整個靈魂。


    初嚐情.欲的青年,哪經得起這樣的引誘。哪怕前方是絕壁深淵,也身不由己要跟著跳。


    「周語,周語……」


    控著低吟,控不住淚,扶在她肩上的大手,終於按上她溫軟的頭。


    她要踏上不歸征途,她為自己踐行,在貧瘠淩亂的青磚房簷下。沒人得見,沒人悲憫。


    靡靡之音和隱忍喘息,淹沒在那個清晨第一聲渡輪汽笛中。


    天未亮,世人猶在夢中。


    ……


    他在陰陽兩界走了一遭,餘悸未定。


    周語緩緩站起身,目光帶著決絕,平靜得駭人。


    「從今往後,」她緩緩抹去嘴角的液漬,「你我兩清。」


    說完轉身,背影纖薄,漸漸隱入晨霧裏。


    李季在佛堂。


    李季跪坐在蒲團上,雙目閉闔。


    周語推門進來發出動靜,他也紋絲不動,像是睡著。


    但仔細看,他腕上那串念珠,還一絲不苟的走動著。


    暖氣烘得人燥,周語脫了外套,抄起桌上冷茶一飲而盡。


    李季仍閉著眼,不疾不徐的開口:「吃的火鍋?」


    周語「啊」一聲,「有味兒?」捧著衣袖聞了聞,「那我回房洗個澡,待會兒再來上香。」


    四兩撥千斤。


    李季沒接招。


    「不急。」他不疾不徐的喊,清澈一如玉石之音,仔細分辨,能聽出略微的倦怠。


    周語停下,回頭看著他。


    李季是背影,蓮花燈暈影影卓卓,他越發不明。


    「為什麽沒有登機?」


    「不想登。」


    「為什麽沒去西藏?」


    「不想去。」


    「為什麽不開手機?」


    「不想開。」


    李季側目審視她,這個臨陣倒戈,心之嚮往都寫在臉上的女人。


    她還是她,玩世不恭,隻是換了個靈魂。


    李季起身,從竹簾隔斷走出,周語原地站了會兒,跟出來。


    李季為自己倒了杯熱茶,徐徐的喝,並不看她。


    「沒事我先回房了。」


    他開口:「站住。」


    周語停下。


    他說著是是而非的話:「小語,佛祖是睜著眼的。」修長的手指在杯身上輕輕敲兩下。


    周語淡淡回他:「我不信佛。」


    「世人不信佛,可佛卻注視著芸芸眾生。」他抬頭,「善惡嗔癡,功過罪德,都逃不過佛的眼睛。」


    周語下意識往裏麵看一眼,周身鍍金的佛像隱在竹簾隔斷之後,若隱若現。


    周語突然抑不住火氣:「別跟我提你的佛祖!」


    李季靜靜的看著她。


    下一刻,周語喘著氣說:「對不起。」


    「小語,你要放棄了?」李季並沒惱,他嘆口氣,帶著軫恤,「我會幫你的,」他說得很慢很沉,像要引出蠱,「也隻有我能幫你。」


    這話他說過。


    那時她站在高高的橋頭,底下是滾滾江水。


    五十多米的落差,濁水奔騰。她設想著,若像一片樹葉一樣乘風而去,那是怎樣的瀟灑無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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