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從前,虞扶塵定會不假思索的答:人生是為尋得所愛,終其一生相守,不離不棄。


    可在經歷玄難之死後,他對此有了不同看法:「人,生而為死。如蜉蝣,亦如浮萍,隨波逐流,向死而生。」


    不隻是應有骨愕然,連風長歡也意外於他的回答。


    「玄難,亦是蒼逐遊從生時就註定與九重天為敵,走上奪他性命的刑架,蒼天河如此,雲無棱也是如此。我很疑惑,世上真的有人能逃離被安排的命運嗎?」


    應有骨忽而笑了,笑的前仰後合,對風長歡一指虞扶塵。


    「蓮華,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他說什麽了嗎?他說,他不信有人能逃離命運。」


    虞扶塵不解,風長歡的神色也是他從未見過的凝重,這讓他更是疑惑。


    應有骨走到他麵前,與一雙沒有眸子與焦距的眼對視是極其不適的,虞扶塵匆匆避開他的目光,下一刻又被追到麵前。


    「別人不敢亂說,但指出與命運相抗並成功的一人,必定是你——從前榮華享盡,卻為愛自甘落塵的長天君。」


    自因忘情蠱的效力再次喪失過往記憶後,即使從風長歡口中聽的過去的故事,對虞扶塵而言也是極度虛幻而不真切的,就似聽著別人的故事,強行把自己代入其中。


    況且那人對感情的敘述隻是一帶而過,虞扶塵根本感受不到當初自己願為他承受帝天遙的怒火時是怎樣的情感,更不明白他為何選擇帶著自己的精元跳下輪迴海。


    「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考慮到風長歡的心情,應有骨也不緊追,坦然道:「好,不提前世,隻談今生。孤便與你說說十年前的往事。」


    十餘年前,身在天虞山的風長歡因受世人排擠而不得不帶幼年行止背井離鄉。


    那時還是少年的他抱著個凶性尚存,時常要咬他一口吸血才能果腹的孩子,牽著一隻甚通人意,極具靈性的仙鹿,在城外徘徊許久,卻是不敢進門。


    應有骨夜間喜歡獨步城垣觀山野蕭瑟之景,第一日見到他們,隻被那出塵脫俗的白鹿吸引,感嘆著世間竟有如此靈物,並未細看二人。


    第二日,他路過此地又見他們暫避在城門下一隅不被狂風席捲的角落躲避暴雨,白鹿守在那個少年身邊,時不時舔一口他懷裏幼童的臉,令驚夢中的孩子睡得更安穩一些。


    第三日,他出於好奇,蹲在城牆邊偷窺許久,見到男童咬破少年脖頸血脈吸血的場景,有些驚詫,卻沒有意外。


    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二人一鹿沉沉睡去,他解下外衫蓋在他們身上,才安心離開。


    後來他就不想去看了,說到底,死到臨頭還不肯求神拜佛的人不配被神祇施捨憐憫,自己本就沒有義務關心,更沒相助的必要。


    可就是那一日,他的客人不請自來。


    仙鹿背上橫躺著陷入昏迷的少年,那幼童跟在身後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走著,到了月老廟前不敢進門,仙鹿便回頭咬著他的衣角拖著他前行。


    應有骨覺著好笑,他現出人形,金髮紅衣,居高臨下,一言不發。


    仙鹿站在他麵前,低頭屈膝跪在他麵前,無聲懇求。


    而他負手背過身去,不屑一顧。


    「這是他自找的,不信神佛,就不要怪神佛不救世。」


    其實那時他還在猶豫,既然自詡神明,就不該漠視人們的苦難,這樣做是否有違神道。


    但不等他糾結出結果,便有一隻手拉住他的衣擺,竟將他穿的本就不利索的衣衫拉至臂彎,露出了堅實的肩背。


    「求你,救他,他不能死在這裏。」


    方才卑躬屈膝的仙鹿亦化了人形,跪在腳下祈求他的憐憫。


    應有骨有些心動,或是有些動心。


    他回頭瞥了一眼那素淨到仿佛與遍地白雪融為一體的人,盯著他微紅的鼻尖,感到心跳加速。


    他以腳背抬起那人的下巴,看清了那雙被霜白睫羽遮得朦朧的眼,以及豐滿誘人的唇,當時第一個念頭,便是想獨占這份異於常人的美。


    「代價呢?與神明交易,總要有所付出,是信奉,還是獻身?」


    應有骨承認他的確有私心,甚至是想調戲一番,看這禁慾的靈物究竟能為主人做到何種地步。


    化作人形的仙鹿將眼垂得更低了些,深吸一口氣,隻道二字:「陪伴。」


    「如何說服孤?」


    「神明長生的代價是無休無止的孤獨,我想你,一定需要有人伴你度過這漫長而孤寂的歲月。」


    應有骨沉吟片刻,很快接受他的說法。


    「孤是個容易厭舊的人,到孤膩煩你時,自會放你離去。這場交易,你穩賺不賠。」


    如白子所願,風長歡在花神應有骨的療愈下甦醒,甚至在九重天時受的傷也因草木之靈漸漸恢復,藉此擁有了超乎常人的修復力。


    應有骨是個灑脫的人,從未把這救命的恩情放在心上,反倒喜歡上這個敢愛敢恨的少年,與他結為好友,時常談些繁雜瑣事。


    「你對他的感情很不一般,孤想你到雪靄城來,必定是有所求。」


    應有骨以梅簫指著岔開兩腿坐在老樹下,愣愣望著漫天花雨的行止。


    彼時的風長歡笑道:「豈敢,隻是一處容身之地,看似卑微,實則奢侈,不值得拿到檯麵上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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