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他是擔心鮫皇隨時可能殞命,隨著他靈力的消散,支撐幻境的結界也將土崩瓦解,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虞扶塵點頭,實在不敢停留,轉頭便要離開,又被那人拉住了手。


    這一次,他發現師尊的身子終於恢復些許溫度,不再像先前那樣冰冷,難怪會消融寒刃。


    風長歡咬破手指,在虞扶塵掌心畫下符咒,而後以染血的手一指陰雲密布的天際,姑射天女瞭然其意,憑空將結界撕開一條可供人通過的裂口。


    「有了為師的血和咒法加持,孤嶼的毒瘴不會再讓你生出幻覺,速去速回,我等你。」


    這一字「等」,適時撫平了虞扶塵心中不安,對人一點頭,便橫身進入通道,在他離開的瞬間,裂口再次癒合。


    沉默始終,不敢多嘴的女鬼弱弱望著姑射天女,委屈又失落:「娘娘,您從前說的,都是騙我的嗎……」


    「至少吞噬足夠的魂魄能夠恢復實體的這點她沒有騙你,不過方式卻是……咳!」


    很怕兩個女人一言不合扯起頭髮,風長歡出言解釋,也是滿懷無奈。


    「你想救這些嶼民,就算能力不足,也不該把無辜人牽扯進來,她和她的孩子不該成為九重天與潮生族戰亂的犧牲品。」


    姑射天女苦笑:「又有誰是該白白犧牲的呢?我本是被九重天驅逐的流放者,為了他,還不是心甘情願留在幻境裏,成了不被人待見的鬼娘娘。我唯一的信徒就是她,不借她之手,我又如何能在不傷人的前提下取出心尖血,又如何完成他的囑託呢?」


    同樣是苦命人,同樣是被視為螻蟻的滄海一粟。


    風長歡抬手,注視光線透過手背打下的小片陰影,低喃道:「帝尊,你究竟要讓三界成為什麽樣子才肯罷手……」


    ——


    苦海之境,海底宮殿。


    虞扶塵故地重遊,光景已是不同。


    苦海水依舊承不住人心惡念,墜入其中便隻有沉淪其中,但少了以潮生族法力的維持,他很難在水下堅持太久。


    仍是幽暗的海底,仍是死寂的甬道,兜兜轉轉許久才找到通向殿內的路。


    少了照明的微光與來往其中的潮生鮫人,一切都變得陌生。


    這一路艱辛,就在虞扶塵將要迷失方向時,忽聽一陣悅耳歌聲。


    嗓音清亮,婉轉動聽。


    有了歌聲指引,他很快撥開迷霧,在昏暗大殿中找到癱倒在床榻,不復往日容光的千宮問闕。


    「鮫皇,我來帶你回孤嶼了。」


    須臾錯愕,虞扶塵收回了「帶你回家」這半句話。


    在他們的故事裏,鮫人與凡人終是分道揚鑣,他們沒能逾越各自的險關,抱憾餘生。


    沉睡的潮生鮫皇在呼喚下轉醒,茫然看了許久才恢復神識,氣若遊絲:「你說……帶本皇去哪裏?」


    「孤嶼,回去你最牽掛的地方。」


    「可是本皇沒有牽掛的理由……」


    「你們的誤會應由自己解開,有懸念才有驚喜,我不想剝奪你在愛情中僅剩的失而復得的喜悅,所以,別再堅持了。」


    聽他這話,千宮問闕虛弱一笑,長出一口氣,呼出一串水泡。


    「可本皇是鮫皇,就算潮生鮫人被滅族,隻剩本皇一人,本皇也得保住潮生最後的傲骨,誓死與族人共存亡。對孤嶼的結草銜環之情,是本皇苟活至今唯一的支柱,得知嶼民安好,本皇也能咽下……」


    「咽個屁!你敢咽氣試試!!」


    一時衝動,虞扶塵揪著千宮問闕的魚尾,把人拖至身前高聲嗔道:


    「我敬你保護族人,與九重天相抗,是條有骨氣的好魚,可你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認,更不敢確認,明明沒有死守的必要,寧死也不肯回去看他一眼,他……他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愛著的是這樣一條廢魚,該有多傷心!!」


    「你說什麽……」


    震驚之下,急火攻心迫使舊傷復發。


    千宮問闕再忍不住體內肆虐的傷勢,咳出大口鮮血,黯然失神,險些在刺激下昏厥,幸而虞扶塵發功替他護住心脈,在危急一刻穩住他的傷勢,避免他不堪重負而猝死。


    「吐出淤血,腦子清醒點了嗎?」


    「你……」


    覺著自己的做法屬實有些過分,虞扶塵懷著三分歉意坐到千宮問闕身旁。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經歷不甚豐富,沒有資格勸說別人回心轉意,其實他本可以把這當做故事一聽而過,如果不是二人擦身而過的遭遇引起內心共鳴,也不會多此一舉管這閑事。


    「現在不說明實情,隻怕到時見了他,你也是不肯認的。」


    想讓千宮問闕放下從前的芥蒂,又不透露司隗對他有情,卻隻能裝作無意的隱情並不簡單,虞扶塵撓了撓頭,半天憋出來一句:「要不,你原諒他吧。」


    「想得美!本皇曾信心滿滿,願拋棄所有的榮耀與尊嚴,甘心與他廝守,可他回報給本皇什麽?」


    「那其實是個誤會……」


    「誤會?他忘記與我的承諾娶了她人,還炫耀我永遠求之不得的幸福,竟是個誤會嗎?荒唐……」


    浸在海水之中,千宮問闕的淚水無形無痕,隻有神情透著悲傷,與風長歡的悲憫同出一轍。


    「本皇並非不能理解他,人活在世,又有幾人能真正活的瀟灑恣意?他隻是普通人,去過娶妻生子成家立業,最終步入墳墓的人生無可厚非,在他的命途,我不過是無關緊要的過客,可……他對我而言太過重要,以至於我不甘心此生與他止於相逢相識。明知是錯,卻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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