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這孽徒!!」他揮起拂塵將白折舟推到身後,命左右護法嚴加看管。「且待本座去探探妖人的虛實。」


    說罷踏著輕功到了人前,還不忘拍著衣衫下擺,強裝些飄飄欲仙的意味。


    「風長歡!你在揚州城醉月樓害三十六陂弟子在先,又對我淩雪宮弟子痛下毒手,這罪名你可認?」


    「不認。從前荒唐事一樁樁一件件做了不少,本不差背負這幾條人命,然而兩起血案與本座並無幹係,你若強行安插罪名,便不要怪本座親自洗刷冤情。」


    本座……


    聽這稱呼,虞扶塵心驚膽戰。


    每當那人神思跳躍時都會顯露出並不屬於他的性情,這算什麽?妖邪功法練得走火入魔分裂了人格?


    「師尊!別胡說八道了,你正常一點行不行!!」


    風長歡聽了這話有了一瞬間的錯亂。


    見他氣勢一弱,立刻有不怕死的趁虛而入,高聲質問:「你這是心虛!敢做不敢當,廢物!!」


    他心中天人交戰,兩個意識都急於強占身體,一邊是被虞扶塵喚醒的自身,另一邊卻是強大而難敵的心魔。


    他不想為此失去本心,也不想因病弱失去優勢。


    掙紮之下,他口中溢出口申-口今……


    九幽蓮華仿佛生根發芽,自他瞼間硃砂淚痣蔓延出枝葉,殷紅之色勾勒著蓮華葉瓣,一片,一片……在他麵上浮現出難以磨滅的刻痕。


    「擋我者,負我者,害我者……都、要、死——」


    眾人親眼見他咬著下唇無法發聲,卻有令人膽寒的恫嚇自他齒間流出。


    四方靈流驟然加速湧動,功力薄弱的修士難以承受鑽心的痛楚,驚叫四起。


    連淡然處事的蕭琛都是為之色變,更別提站在人前看似臨危不亂,實則早已魂靈出竅的步念安!


    「住手!快阻止他,會死的!!」


    虞扶塵試圖掙脫冰淩藤蔓的束縛,奈何隨著那人靈力猝爾增強,他的反抗簡直不痛不癢。


    他甚至跪倒在地伸出手來,可惜就算緊貼地麵,指尖距離那人仍有三寸之遙。


    三寸……這便是生與死的距離,是他永遠求而不得的愧悔……


    「師尊,師尊,別這樣好不好?你這是何苦啊……」


    他看不到風長歡被血色浸染,而今透著詭光的雙眸,看不到薄衫之下被遮蓋,他被撕裂得體無完膚的身子,隻知那人的鮮血如泉湧墜落在地,每一滴,都滾燙灼人。


    虞扶塵終於意識到,十年前沒救得的人,今日仍將離他而去。


    「別這樣,師尊,醒醒……你那樣心善,那樣溫柔,善待了世人,能不能求你……也善待一下自己。」


    師尊……


    「放過你自己吧……」


    那人爆發出的強大氣場在一瞬間收斂,灼熱隨之退去,飄於淩雪宮百年的冰晶疏然落下,墜在他唇上,一片冰涼。


    他見那人回眸,駭人的紅光減弱,眸色幾乎近於常人,是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光景。


    風長歡勾唇一笑,拭去血痕,溫聲道:「好。」


    虞扶塵想,那一刻師尊是想拉住他的,所以會有那麽一個不顯眼,卻切實存在的轉身動作。


    「走吧,行止,我們一起……」


    未至末尾,便已息聲。


    風長歡感到左胸冰涼,低頭望去,半截染血的劍身已刺穿他的胸膛。


    疼……但更多的卻是無助。


    虞扶塵瞪大雙眼,隨著風長歡重傷,他的靈力瞬間減弱,藤蔓再不能禁錮他的動作,連隔絕千軍萬馬的結界也潰於一時。


    並非收於來處,而是似晶石炸裂一般,碎片如漫天雪落。


    「師尊——」


    虞扶塵嘶吼著上前,接住那人倒地的身子,自長劍拔出的一刻,胸口便是血流如注。


    他想替師尊按住傷處,阻止鮮血流淌,可他做不到。


    滾燙的血自他指間縫隙湧流而出,灼人,更令他痛不欲生。


    「不要死,師尊!不要死啊!!」


    修仙之人不是仙,有七情六慾,會生老病死,無法超然物外,跳不脫輪迴往復。


    少年失語一般,除了呼喚,半字也說不出口。


    他害怕,他痛苦,刻骨銘心的痛令封印著記憶的禁咒有了鬆動。


    一如十餘年前,他哭嚎著,懇求著,祈禱那人不要棄他而去,最終……換來了什麽?


    虞扶塵憤然望向手執長劍的傷人者,無論如何不敢相信背叛了他,背叛了師尊的人,會是曾被他信任,真心想接納的人。


    「明、斯、年!為什麽?師尊他究竟哪裏虧待了你,為何要害他!!」


    直擊靈魂深處的質問,明斯年隻有無奈。


    此虞扶塵不知為何真心拜那人為師的桃源弟子會在性命攸關之際,給了他直逼性命的一擊。


    亦不知風長歡猜到會有今日,早在佛宗初次觸摸作為明斯年神武的長笛時,早在他提醒虞扶塵不要相信任何人時。


    亦在半個時辰前,他布下結界為護徒弟周全,而將背後朝向二人時。


    風長歡想說:知道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他的接近另有目的,但保護你們,是師父的職責與本能。


    他說不出口。


    唇齒間腥甜的氣息令他作嘔,喉嚨哽著淤血,隻能垂死掙紮,緊握住那人按在自己胸前的手,搖頭……再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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