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田帶兵往回趕,趕到半路,得知自己的大本營被雷一鳴的軍隊偷襲了。


    他的隊伍目前算是分了家,他自己帶著一部分,大本營裏駐紮著一部分。駐紮著的那一部分夜裏受襲,被雷部士兵打了個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滿山紅雖然在綏遠也上了幾次戰場,見了幾次世麵,可終究還是年輕,到了這個時候,就氣得麵紅耳赤,要帶兵殺將回去。張嘉田照例抓住了她的後衣領——自打帶著滿山紅去了綏遠之後,每回打仗,他都得把滿山紅那後衣領拽上個兩三次。要不然她的腿太快,他一眼照顧不到,她就指不定跑到哪裏大開殺戒去了。


    張嘉田繞過了大本營,直奔了距離大本營十裏地遠的軍火庫——他的糧草和武器,在大本營留了一部分,在那軍火庫裏也留了一部分,就是為了防範大本營忽然受襲陷落。如今可好,他這一番準備算是沒白費,騎兵上了馬,步兵撒開了腿,他們連夜疾行,瘋了似的往軍火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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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軍火庫那一帶,他們穩住了神,工兵開始挖戰壕布置防線,其餘眾人急三火四的休息吃飯,軍火庫裏存著的重機槍和*炮也全推出來了,張嘉田正打算反攻,前方陣地上忽然跑來了一群士兵,他定睛一看,發現他們竟是自己的電報班。


    電報班的士兵是不必上戰場殺敵的,昨夜他們一見形勢不妙,立刻就帶著電台等物逃了出去。如今聽聞張嘉田這位副總指揮在此地重新立足布防了,他們連忙趕了過來——逃命也沒耽誤了他們的工作,他們半夜收到了綏遠發來的電報,這時見了張嘉田,他們就先把電報遞了上來:“報告副總指揮,這是總指揮發給您的急電。”


    張嘉田接過了翻譯好的電文,低頭讀了一遍。滿山紅湊了過來,因為大字不識幾個,故而問他道:“上麵都說了什麽?”


    張嘉田答道:“他讓我們先不要和雷一鳴起正麵的衝突,他那邊的事情已經快忙完了,馬上就會過來。”


    “等他來了,咱們再揍雷一鳴?”


    張嘉田搖了搖頭:“那他沒說。”然後他壓低聲音,又告訴滿山紅:“他在綏遠沒閑著,招了不少的兵,肯定也弄到了不少的好東西。等他到了,我想法跟他要點兒。”


    滿山紅又道:“可咱們已經開了火了,他這封電報來晚了啊!”


    張嘉田想了一想,沒再回答,而是走向了電報班的士兵,讓他們趕緊把機器擺好,為自己向洪霄九發去一封回電。


    當天下午,張嘉田派出了部下的一名參謀。


    這位參謀騎馬出發,一路分花拂柳的走過了十裏鄉間小路,來到了雷一鳴麵前。


    雷一鳴占據了張嘉田的大本營,參謀在幾隻手槍的瞄準下,輕車熟路的走進了指揮部,然後隔著一張大桌子,他看到了雷一鳴。


    雷一鳴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這是整座營房中最體麵堅固的一把椅子,先前專屬張嘉田一人使用。為了表示對副總指揮的尊敬,勤務兵專門往椅子上麵放了個稻草編的新墊子。張嘉田沒有從早躺到晚的愛好,天天坐在這把椅子上處理軍務,所以墊子看顏色雖然還挺新,然而已經被他的屁股坐出了兩片凹坑。如今雷一鳴來了,也坐到了那把椅子上,抬頭看著參謀,他開了口:“張嘉田找我有什麽事?”


    參謀答道:“我們副總指揮,是想和您講和。”


    雷一鳴坐在那稻草墊子上,兩瓣屁股壓進兩個凹坑裏,坐得“嚴絲合縫”,讓他無端的感覺有點惡心,所以忍不住動了動:“把我的專列炸成了廢鐵,不見他來講和;讓我的隊伍連夜端了老窩,就來講和了。你們副總指揮,就是這麽做人的?”


    參謀沉默了一瞬,然後繼續說道:“雷大帥這一趟進河南,據我們所知,隻帶了不到兩個師,和我們當下的兵力差不多。您要是繼續打下去,我們大不了就是一逃,您總不能追我們到天邊去。”


    雷一鳴點了點頭:“對,所以呢?”


    “實不相瞞,我們副總指揮也連著兩個月沒見著軍餉了,我們的錢……都是南京那邊發下來的,我們要是一上戰場就逃,那、那將來更沒人給我們發軍餉了,可要是打呢,又有點打不起……”


    參謀把話說得吞吞吐吐,然而說的確實都是實情,所以雷一鳴很仔細的把他審視了半天,也沒有看出破綻來。


    “所以,我們副總指揮的意思是,您別打了,我們也不打了,先停戰吧!”


    雷一鳴問道:“那要停戰到哪天呢?停到你們要來了軍餉,吃飽喝足了,打得死我們了,再打?”


    “不是不是,那肯定不是,我們副總指揮不是那個意思,他是……”


    雷一鳴欠身把屁股下的稻草墊子抽出來扔到了一旁,然後重新坐了下去:“你回去吧,讓你們的副總指揮把謊圓明白了,再來對我說。”


    參謀趕夜路回到了張嘉田麵前,做了一番匯報。


    第二天,參謀騎著馬又出發了,這回站在了雷一鳴麵前,他說道:“我們副總指揮說,想和您見一麵。”


    雷一鳴直接搖了頭:“不見。”


    參謀碰了個釘子,隻得告退離去。他走了,雷一鳴坐在指揮部裏,則是在等前方偵察兵們的消息。張嘉田還是太年輕了,耍起陰謀詭計來,像小孩子硬著頭皮撒謊一樣,讓大人看在眼裏、又氣又笑。這世上的任何人——包括洪霄九——都能坐下來和他談判,唯獨張嘉田不能,因為他殺了他兩次。這小子沒死,是他命大,不是自己手下留情。


    所以張嘉田這麽假模假式的派人過來和自己“和談”,也真是幼稚得到了家。他懷疑張嘉田又在策劃著一次突襲,想要趁自己不備,打一場狠仗。但也正如他派來的那個參謀所說的,雙方勢均力敵,真打起來,也談不上誰怕誰。


    把張嘉田從心裏推了出去,雷一鳴扭頭望著窗外的藍天,幹脆就沒想起滿山紅來。天氣真不錯,應該出去走走,散散步,有利於身體健康,健康一定是要重視的,他不能死,誰死了他都不能死,他怕。自從葉春好懷上了他的孩子之後,他更怕了,人間越是花紅柳綠的美好,越襯得死亡無比可怕。


    正在他出神的時候,蘇秉君走了進來:“報告。”


    雷一鳴把目光轉向了他。


    蘇秉君看起來有些遲疑:“大帥啊……”


    雷一鳴不說話,挺有耐心的等著他的下文。


    蘇秉君把話說了下去:“外頭來了個孩子,想要見您。”


    雷一鳴一愣:“孩子?誰的孩子?”


    蘇秉君被他這句話問了個莫名其妙:“誰的孩子……那不知道。”


    “那來找我幹什麽?”


    蘇秉君反應了過來,登時有點想笑:“大帥,怪卑職沒把話說明白。外頭來了個人,看起來應該還是個孩子,他說他是太太的弟弟,聽聞您在這裏,就想見您。外頭的衛兵聽他這話不像是一般孩子能編出來的,就把他扣住了。我來請大帥的示下,要不要親自見一見他?”


    雷一鳴把雙手摁在桌麵上,回憶了一番,最後想起來:葉春好是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而且還是個小弟弟。


    於是他發了話:“把那孩子帶進來,我看看他。”


    蘇秉君領命而走,不出片刻,把個叫花子帶進了指揮部。


    雷一鳴正興致勃勃的等待著,如今一見這個小叫花子,卻是下意識的向後一躲——這小叫花子披著一身破衣爛衫,衣袖和褲管都散碎成了布條子,露出來的手臂純粹隻是兩根枯骨,骨頭上麵蒙了一層黑皮,連著兩隻爪子似的大手。手臂是枯骨,兩條腿也和蘆柴棒差不多粗,沒有鞋,赤腳髒得分不清腳趾頭。雷一鳴抬頭再去看他的臉——沒臉,全被長頭發遮住了。


    這麽一個活物,沒人樣,沒表情,沒眼神,就單是顫顫的站在雷一鳴麵前,虧得他那兩根蘆柴棒似的腿還能支起他的身體和腦袋。雷一鳴從褲兜裏抽出一條手帕,把鼻子也堵了住,甕聲甕氣的對蘇秉君發了話:“把他帶出去洗一洗,弄幹淨了再讓他來見我。”


    蘇秉君答應一聲,把這個活物領了出去。雷一鳴又等了半個多小時,蘇秉君回來了,這回,他給雷一鳴帶來了個光頭小兵——那活物的一頭長發實在是不可救藥了,所以蘇秉君幹脆讓人把他的頭發齊根剃了掉。然後端出肥皂和熱水,他也不管這個東西的死活,叫來幾名士兵挽了袖子,把他扔進水桶裏,不由分說的就是搓。搓完一看,蘇秉君發現自己的判斷不錯,這人的確是個孩子,不過已經處在了孩童時代的末尾,因為身體細長,已經向著小夥子的方向成長起來了。


    幾桶涼水潑下去,士兵們把這個孩子衝幹淨了,又給他穿上了一身軍裝和布鞋。蘇秉君把他送到了雷一鳴麵前,然後很識相的退到了門外。雷一鳴這回總算是看清了他的麵孔——一見之下,他吃了一驚,因為這個孩子雖然瘦得尖嘴猴腮,但是單看眉眼,眉清目秀的,真是葉春好那一款的長相。


    這孩子沒規矩,見了他也不行禮,就單是這麽垂頭站著,臉上也沒表情,等死似的。於是雷一鳴先開了口:“你說,你是我太太的弟弟?”


    那孩子深深的一點頭。


    雷一鳴又問:“你先說說,你叫什麽名字?”


    那孩子發出了蚊子哼一樣的聲音:“葉文健。”


    “你姐姐叫什麽名字?”


    “葉春好。”


    “我是誰?”


    那孩子的聲音越來越低了,顯然也是害怕:“雷大帥。”


    雷督理疑惑的看著他:“你姐姐的娘家,不是沒人了嗎?”


    葉文健低頭不說話了,隔了好一陣子,才喃喃說道:“就剩我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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