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還是亮起來了。


    葉春好睜了眼睛,鼻子下麵有血跡,眼角也有一片淤青。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雷一鳴,她不言不動,瞎了似的。


    雷一鳴開了口:“春好……”


    他這輕輕的一聲呼喚,讓她活了過來。顫巍巍的用胳膊支撐起了上半身,她披頭散發的直瞪著他,嘴唇翕動,吐出了一個字:“滾。”


    雷一鳴伸手要去摸她的頭發:“春好,我——”


    在他那隻手觸碰到她的一瞬間,她打了個極大的冷戰,隨即從胸腔深處嘶吼出了淒厲的一聲:“滾!!”


    他的手瞬間僵在了半空中。


    然後他慢慢的後退下床,像被她嚇著了似的,真滾了。


    雷一鳴昨天連晚飯都沒吃,就跑去東院兒找太太,並且是一去不複返,白雪峰這邊的人就以為他們兩口子是到床上算賬去了,便各自早早的去安歇。白雪峰夜裏回了趟家,清晨早早的趕回了大帥府,打算等著伺候大帥洗漱更衣,哪知道進門之後,他發現大帥也是剛回來。直勾勾的看著雷一鳴,他張了嘴,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無言,雷一鳴也無語,單是抬手一抹嘴角——嘴角的傷口裂開了,正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白雪峰看了他的動作,這才清醒過來,慌忙拿了手帕上前去為他擦傷,一邊擦,一邊就見他短發蓬亂、衣衫不整。然而這還都是小事,可怕的是他左臉上腫起了四道抓痕,從麵頰一直延伸到了脖子上,不但紅腫,而且還正在滲血。


    “大帥,您這是……和太太打架了?”


    雷一鳴扭頭又啐出了一口血沫子,然後抬袖子一蹭嘴唇,“嗯”了一聲。


    “那我叫醫生過來給您瞧瞧吧!您這臉上,傷得不輕啊!”


    他一點頭,又道:“也給太太找個醫生。”


    上午,莫桂臣師長來見雷一鳴,被白雪峰擋了駕。莫桂臣挺驚訝:“大帥又病了?”白雪峰苦笑著點頭:“是,又病了。”


    下午,林子楓來見雷一鳴,也被白雪峰擋了駕。林子楓也有些驚訝:“他又病了?”


    白雪峰依舊是苦笑,但這回他把林子楓扯到一旁,說了實話:“昨夜跟太太打起來了。”他抬手對著林子楓比劃:“臉,脖子,全讓太太撓了個稀爛,這幾天都沒法兒見人了。”


    林子楓聽到這裏,非常高亢的“喲”了一聲,“喲”過之後,他也意識到了自己這一聲有點過於興奮,故而清了清喉嚨,把調門降低了些許:“那麽,葉春好呢?”


    白雪峰上午給葉春好找了一位女醫生,女醫生看診過後,出來了自然也要對他作一番交待。他聽了那番交待的內容,心裏立刻全明白了,可是對著林子楓,他不能實話實說,因為葉春好畢竟還是這個家裏的太太,他若是如實說了,倒像他拿著太太開黃腔似的,一旦傳到了雷一鳴耳朵裏,那他還活不活了?


    於是他含糊答道:“也和大帥差不多,差不多。”


    林子楓仿佛實在是憋不住了,笑微微的問白雪峰:“那這二位,還過不過了?”


    他這人原本就是難得一笑,自從左臉受過傷之後,越發成了個沒有表情的冷麵人。如今他忽然喜笑顏開起來,幾乎把白雪峰嚇了一跳:“那……不知道。”


    林子楓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白,我看啊,過兩天你又得滿城買大姑娘去了。”


    白雪峰嘿嘿的笑——當年的林燕儂,就是他在雷馮二人一場大戰之後,跑遍北京買回來的。他並不介意頂風冒雪的出去買大姑娘,橫豎這本身就是件有趣的事,還能從中落下一筆油水。不過他不便公開的附和林子楓,因為有些事情,是做得說不得,做了沒關係,說了就顯著缺德。


    一團和氣的把林子楓敷衍了走,他鬆了一口氣,轉身上樓又去看望雷一鳴。雷一鳴上午已經被他收拾幹淨了,身上臉上的傷,雖然瞧著血淋淋的挺可怕,其實都是指甲抓撓出來的皮肉傷,並不要緊,所以連包紮都不必,萬紫千紅的全晾了出來。坐在窗前的一把大搖椅上,他把白雪峰叫到了自己跟前,先是出了會兒神,然後低聲問道:“她怎麽樣了?”


    白雪峰答道:“上午讓醫生過去瞧了,說是沒大事。上上藥,養一養,也就好了。您要是惦記著,我現在再過去看看?”


    雷一鳴一搖頭:“不用。”


    然後他又發起了呆,白雪峰以為他是沒話吩咐了,輕手輕腳的正要走,哪知他又開了口:“太太若是要走,我是決不允許的。”


    白雪峰一躬身:“是。”


    “你挑個好點兒的地方,讓太太搬過去住。東院兒就那麽三間屋子,住久了,憋得慌。”


    “是。”


    “再給太太添幾樣解悶的玩意兒,她愛看書,給她送些書。”


    “是。”


    “平時,她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別管她,就是別讓她出大門。”


    “是。”


    白雪峰答到這裏,因為聽他聲音顫悠悠的有點不對勁,便抬眼望向了他,就見他把左胳膊肘架在椅子扶手上,左手握拳拄著下巴,眼中亮晶晶的,竟像是含了淚。察覺到了白雪峰的目光,他橫了他一眼,隨即要哭似的一咧嘴,悶聲悶氣的咕噥道:“一個一個的,都他媽變心了。”


    說完這話,他扭開臉,一滴淚珠子順著他的眼角滑下來,他板著臉,吸了吸鼻子。


    白雪峰保持了彎腰的姿態,低聲說道:“大帥別傷心,過兩天,等您和太太都過了氣頭了,您再去見太太一麵。”


    雷一鳴緊緊的閉了嘴,搖了搖頭。


    “那就再等等,等到您和太太的傷都養好了,到時候也快過年了,您和太太一起上天津玩玩,這個……周圍的環境一變,人的心情也就變了。”


    “我不能再見她了。”他終於開了口,帶著哭腔:“我沒臉見她了。”


    白雪峰聽了這話,實在是想不出合適的回答,隻得愁眉苦臉的歎息了一聲,心裏則是犯著嘀咕,不知道這位大帥今年究竟是三十六,還是十六。東院兒的太太還沒落淚,他倒是先哭上了。


    “這事就別告訴老林了。”他又暗自盤算:“老林最近也有點不大正常,大帥這邊一鬧家務,瞧把他樂的,都走樣了。”


    雷一鳴覺得,自己確實是沒法再去見葉春好了。


    原來他還能理直氣壯的去負荊請罪,還敢嬉皮笑臉的對她說些甜言蜜語,完全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那脾氣發得情有可原,自己不是壞,隻是耍性子而已,耍性子從來也不是大罪,他知錯了,她多擔待,不就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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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真心實意的覺著自己挺有理,所以能見她、敢見她。可是經過了昨夜那一場之後,他沒理了。


    縱是硬著頭皮走到她麵前去,他也沒話講了。


    回想起自己昨夜的所作所為,他不僅後悔,而且羞恥。


    雷一鳴在臥室裏躺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他左臉上畫著四道血痂,依舊是不適宜見人,然而虞天佐來了,他不得不見。病怏怏的強打了精神,他因為這臉上的傷實在是沒法遮掩,所以索性不管了,由著虞天佐對他看了又看。而虞天佐看夠之後,開口問道:“你這臉是讓誰撓了?”


    他不耐煩的一皺眉頭,從鼻子裏往外呼出了一股子冷氣。


    虞天佐見狀,當場倒在沙發上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他挺身坐正了,抬手一摩挲臉:“得,還想找你出去玩玩呢,結果你還把彩掛到了臉上。”


    “不玩了。”他說:“這一陣子我三災六病的,哪兒還有玩的心思。”


    虞天佐起身走到了他身邊坐下:“哎,問你個事兒,有沒有南邊的人找過你?”


    “南邊的人?”他隨即反應過來:“國民黨?”


    “對。”


    雷一鳴搖了搖頭,然後反問:“他們找你了?”


    虞天佐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子:“他們今年一路往北打,眼看著就要打到咱們眼前了,你心裏不能沒點兒盤算吧?”然後他用了個新學來的詞:“你個反動軍閥?”


    雷一鳴聽到這裏,笑了一下:“反動也罷,軍閥也罷,隨他們罵去,我不在乎。大總統坐天下也罷,國民黨坐天下也罷,隻要別動我的隊伍和地盤,我也無所謂。”然後他轉向虞天佐:“我這個人啊,沒有野心,很好說話。”


    虞天佐聽了這話,心中冷笑,嘴上說道:“那你總得站一隊啊。”


    “再等等。”他拍了拍虞天佐的胳膊:“站了隊又沒錢拿,你著什麽急?”


    “咱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要是有了決定,可得告訴我一聲。”


    “那是自然。”他心裏亂紛紛的,有口無心的應付著虞天佐:“你是我的老大哥嘛,無論到了什麽時候,咱們都得站在一起。”


    虞天佐又問:“你真不能出門?”他伸手捂了雷一鳴的左臉:“我給你遮著點兒,咱們出去逛逛?”


    雷一鳴一晃腦袋:“別鬧,我跟你說,我這一個多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全在家裏養病了。”


    “那你上我家玩玩去?”


    雷一鳴想了想,然後站了起來:“成!可是有一點,就咱們兩個,別叫別人。我這模樣可見不得人。”


    虞天佐又嘿嘿嘿的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將雷一鳴裹挾了走。而雷一鳴一走,白雪峰略微得了一點空閑,便趁機跑去了內宅。雷家最不缺少的就是房屋,他在宅子後部收拾出了一座小二層樓,給葉春好居住。小枝閑了半年,如今回到葉春好身邊,也算是重新有了差事。白雪峰每隔幾天就要過去一趟,一是和小枝談談,二是瞧瞧葉春好的情況,回來好匯報給雷一鳴。起初幾天,葉春好一直呆呆的不理人,他還以為她又要成為第二個瑪麗馮,然而過了幾天之後,她像那枯萎的草木還了陽似的,眼珠子漸漸活動起來,竟然又像個好人兒似的,能夠說話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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