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裏冷得很,剛一路走過來,帶著一身寒氣。


    沒開燈,外頭路燈的光照得屋裏隱隱作亮。


    寒氣慢慢融在一起,海遠手插兜靠近路野,說:「路小道,我內幕你一下,你不要滅我口,行嗎?」


    路野心底泛著柔柔涼涼的感動,把海遠抱過來,說:「那我取個暖。」


    路野把手放進海遠外套裏,隔著衛衣布料觸他脊骨,說:「口不讓滅,能堵你嘴嗎?」


    海遠又想到剛那場景,歪頭笑了起來。


    他剛風竄了喉管,一笑就咳了起來,感覺自己十分自作孽,煞風景第一人。


    路野揉了揉他背說:「小可憐兒,又得感冒了。滅口的事先放一放,今天的主題是?」


    海遠抬頭看路野,正色說:「其實我一直知道一個人生道理,失去一種痛苦,比失去一種快樂更難。今天沒什麽主題,就想讓你好好再用你媽媽的鋼琴彈一會兒琴,然後這琴我們不要了,我給你更好的。而且我說了,你的事,我要在。」


    ——你所有重要的時刻,我都要在場。


    路野眼眶一瞬間發熱,他說:「所以我們初冬大晚上跑這地方來,真就是為了讓我談個琴啊?」


    海遠說:「順便說個愛。」


    路野:「那我真說了啊……」


    海遠像是算準了什麽,一抬手。


    冰涼指尖碰到路野的臉頰,海遠摸到眼淚。


    海遠鼻子發酸,借著微光拉著路野走到那架水晶琴跟前,說:「來吧小白菜,本來其實我想著把這個琴買下來,但是肯定得要跟大壯鬧,我不想讓她覺得你有軟肋被她捏著。我們就不鬧,就不纏著她非要把琴要回去,就不讓她得到精神勝利,就讓她寂寞等著我們來找她吧,且等著吧。」


    其實海遠更想讓路野把這些事放下。


    人不能老回頭。


    但是迎來還得先送往。


    路小道十七歲的人生裏都是坑窪,沒準哪次一回頭,就掉進過去的陷阱裏了呢。


    他要讓路野往前走,路小道說得好,來日方長。


    路野手輕輕碰到琴鍵,心想他是做了多少好事,才碰見海遠。


    他說:「不開燈,盲彈啊?」


    海遠說:「吳伯伯說電閘拉了,他不敢擅自開。你遠哥哪兒能讓你盲彈呢。」


    海遠從自己兜裏拿出什麽,打火機哢噠一聲,火苗撲向燈芯。


    一豆燈火亮起,海遠竟然帶了一杯香薰蠟。


    海遠說:「我姐說想要點香薰,我請林姨代購了好多,薅了這個海鹽味的。」


    海遠捧著蠟說:「我聰明嗎?路小道,跟著我的燈,以後就不會迷路了。啊,我又聰明又浪漫,是個寶吧?」


    路野喉嚨發酸,乃至整個麵頰骨骼都發酸。


    他就算真的會算命,也算不出,剛見麵時那個一言不合就要炸地球、宇宙都容不下他的殺手小酷哥,現在捧著一個香薰蠟燭給他照明。


    讓他再彈一次媽媽留下又被搶走的鋼琴。


    琴音從路野手指流瀉出來,路野說:「我媽總會編一些歌。有一首這麽唱的,雲層背後有神明駐守,神明若要歸鄉,會有天使先來探望。」


    真有天使啊。


    八十八個鍵,能彈出最溫柔的舊桃源,也能彈出壯闊的幹坤天地。


    人這一生,誰不是浪裏行船,有人業大船大,有人萬裏一孤舟,有人一帆風順,當然也就有人波瀾不止、流浪生死。


    航線交匯,碰見了,一艘船裏先亮起一盞小燈,就結伴同行,不再迷路。


    人們學會相愛時,燈火就會指引他們相遇。


    路野手底下柔緩的曲子陡然轉換,成壯懷激烈的熱血曲,老了才要細水長流,少年時代就是浩浩蕩蕩。


    少年此刻十七八,不載憂患,不受裹挾,隻乘風破浪。


    路野彈到盡興,也哭到盡興。


    不管媽媽在哪,就是想告訴她,她說的天使,他好像碰見了。


    路野對冬天的印象總是不好,好像所有不愉快的事都跟冬天有關,肅殺寒冷,格外孤苦。


    但今年冬天,他卻過得極安定。


    可能有道光吧,他一側頭就看得見,一抬手就摸得到。


    可惜這道光為了夜黑風高跟他偷渡去彈琴,吹了風,咳嗽了。


    海遠天天咳嗽得不行,倒也不是感冒,就是咳。


    感覺肺都要咳出來了,被迫戒了煙。


    路野直接枉顧校規,把他的大功率電器小茶爐帶宿舍,每天煮梨湯。


    舍友們跟著沾光。


    那天看見海遠跟路野牽手那位室友,又在好幾個晚上看見路野因為海遠咳醒給海遠拿水喝。


    這位室友總覺得自己可能得享年十七歲了。


    太可怕了。


    海遠簡直成了一位時間管理大師。


    要偷偷排練元旦節目,要寫學渣的卷子賺錢,還要成天本色出演無間道。


    海遠累得不行,每天都困得跟三百年沒睡覺一樣。


    路野覺得奇怪,說:「你最近覺有點多啊。」


    海遠搖頭,深沉說:「這不是覺,這是愛。」


    這都是為了讓小野哥擁有一架自己的鋼琴付出的母愛啊。


    但講真,錢可太難掙了。


    辛辛苦苦一個月,也就賺了不到一千塊錢,海遠懷疑自己是下凡做慈善來了。國家隊扶貧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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