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野說:「我現在知道你的戲是哪兒遺傳來的了。」


    老太太被他們一唬,收了神通緩緩站起。


    她年紀大了,佝僂著,明顯還是不爽,朝柳雲啐了口。


    老太太橫得很,指著柳雲說:「珍珍呢?」


    柳雲手一揮對街坊門說:「都散了吧。」


    柳雲對老太太說:「珍珍被你孫子害得現在還下不了地,你說珍珍呢?你還想來幹什麽,你家曾孫沒保住,你再來撒潑也沒有了,明白麽老傢夥?搞笑呢,我們還沒去砸你們家,你們倒過來了。一家子腦子都有隕石坑。」


    海遠看路野,哦,原來是趙尊的奶奶。


    這還來撒上潑了,怎麽想的。


    腦子裏隕石坑都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了。


    老太太帶著哭腔說:「我就是來看看珍珍的。」


    柳雲切齒一聲笑:「你空著手就來了?老太太你們家一家子可真的是奇葩啊。我家姑娘現在什麽情況你還來,你是不是覺得她不死了不算完啊?她要是真出點事我要你們一家子陪葬,滾出去。」


    老太太靈活得很,眼珠子還在轉來轉去尋找空位,還打算強行入門。


    海遠跟路野兩人站台階上把她的路封死,兩個一米八好幾的少年低頭看她,就他倆這個子,能裝得下四個老太太。


    老太太見沒有勝算了,瞟著他們準備撤離,再找機會。


    「媽。」背後傳來海珍的聲音。


    海遠轉頭看見海珍站門口。


    她裹著個長羽絨服,一點血色沒有。


    她其實已經能下地走了,就是不想走,聽見外頭鬧本來也不想理,但聽見奶奶的聲音,她慢慢穿了衣服下樓。


    海遠趕快轉身對海珍說:「上去吧姐。」


    海珍一隻手戴著手套,一隻露在外頭,海遠攥住她這隻沒戴手套的手說:「進來。」


    老太太已經朝海珍撲了過來,那架勢好像他們家養的雞全都被海珍搶走吃完了一樣。


    路野拉住老太太說:「你們先進去。」


    老太太嚎哭起來,這分貝,堪比嗩吶。


    海珍說:「上來吧奶奶。媽,沒事,就說幾句話,最近鄉裏路被雨漚了,奶奶出來得先走十幾裏路。」


    老太太上了樓明顯覺得侷促了,髒話也收斂了很多,隻是間或蹦出來。


    因為侷促,她叭叭地嘴不停。


    -「媽的養了五年的大公雞,我天天看著,就那天睡著了,就被偷走殺吃了……」


    -「小羊羔養二年了,我實在沒捨得殺……」


    -「紅小豆跟小米我們倒是多,珍珍愛吃錢錢飯,但下車的時候塑膠袋漏了,我又被他們推開……」


    方言本來就難理解,她又情緒激昂,實在是讓人不知道她在扯什麽閑淡。


    根本沒人知道她在說什麽,但是也不影響她罵街。


    路野聽著這方言倒是跟他們老家附近有點像,他還沒來得及翻譯,聽見海遠說:「您先喝口茶,我問您說。」


    海遠看著老太太說:「你們家裏人不讓任何一個人來看我姐,怕被訛上,是嗎?」


    「就是呢,一窩王八蛋。」老太太罵得搖頭晃腦,又掏出了一些髒話儲備罵了一頓。


    海遠又說:「所以您是偷跑出來的。您來看我姐,本來打算帶隻五年的大公雞,被您老公還是兒子提前殺了吃了。您捨不得殺養大的羊,所以帶了穀子豆子,下車的時候都灑了。」


    老太太不自然地嘟囔:「還有幾包掛麵,忘在車上了。」


    她還沒說呢,他們怕她來看海珍,把她錢都藏了,連她唯一一雙出門的鞋都不知道藏哪兒了,她隻能穿著這雙家裏穿的老布鞋過來。


    腳指頭破了個洞,她拿線補上了,剛才柳雲不讓她進來,她動作過大,又給頂開了。


    她不自然地蜷了蜷堅硬髒汙的指甲蓋。


    海珍咬著牙忍眼淚,整個麵頰骨骼發酸。


    老太太一輩子要強,村裏幹仗沒輸過,但就是不會養兒子。


    孫子幹出這種天打雷劈的事,害孫媳婦這樣了,她怎麽說也得來看的。


    就隻是她沒什麽處事的情商,明明是來看人的,又鬧成了這樣。


    老太太看海珍哭,自己又忍不住了,哭了兩聲,哭得像鴉嚎。


    柳雲站起來說:「行了,看過了。你們家的帳該算還得算,你們本來就應該來看的,你們家來人七件八禮帶著跪下都不算過分,現在你這麽看過了,就算了吧。」


    老太太抹了流不出的眼淚,年紀大了,眼枯了,沒淚了。


    老太太顫巍巍擰開自己的布衫扣子、馬甲扣子、毛線衫扣子,露出一件印著「xx廠」的衛衣。


    衛衣經年破了洞,所有的字隻剩了廠字的一撇。


    她從衛衣的口袋裏掏出一塊破布,放在桌子上,看著海珍說:「這是趙尊他爸第一份工資,全給我了,讓我買衣服,就這個他們沒藏起來。過段時間他們不管我了,我再送點土雞蛋過來,珍珍要多吃雞蛋,一天最少兩個。平時也要焐熱了,頭尤其不能著風,你們這沒炕,一定要開電熱毯,別烙下病根。我走了。」


    她離開之後一屋子沉默。


    路野把老太太送下樓給叫了車,再上來。


    海珍剛把桌上那塊破布打開,破布原來是個手帕,裏頭卷著兩百塊錢。


    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兩百塊錢,還是舊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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