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少年點點頭,聲音卻突然變小了,片刻後,才終於擠出來一句,「阿姐,我……我害怕。」


    害怕?


    薑嬈看見,當麵前這孩子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眸光明顯地顫了顫,就是這種無助的眼神,讓她的心驟然一緊。


    這種無助,卻又堅強的眼神。


    一如那晚,她第一次見著他。月色之下,如狼少年滿身傷痕,卻有著最為堅毅的眼神。


    心尖兒一顫,她已恍恍地抬了手,扶住了少年單薄的身子。


    「阿楚,」聲音溫柔,「你說,你怕什麽?」


    他怕什麽?


    他怕黑。


    他怕處在黑暗之中,怕無邊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湧來,怕自己單薄的身形被潮水淹沒、衝散。


    沖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怕一個人睡在那間黑漆漆的屋子裏。


    睡在馬圈裏,好歹還有大歡為伴。


    「我怕……」


    他最怕——


    瞧著麵前眸色輕緩的女子,他一下子穩下神來,片刻後,眸光一頓。


    少女的麵容素淨,一雙澄澈的眼柔和地瞧著他,她迎著日光,眸中染了些粼粼的金黃色,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既明艷,又不至於十分奪目。


    看得他心神安寧。


    看得他心旌蕩漾。


    「阿姐,」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刈楚攥緊了袖口,也不顧那衣服被他皺成一團,徑直開口道,「阿姐,我現在不怕了。」


    他的聲音清朗又緩慢。


    看著少女的澄澈的雙眼,他突然緩緩笑了開,「阿姐,我不怕了。」


    他不怕了。


    他會慢慢戰勝過去,戰勝恐懼。


    戰勝那如潮水一般令他窒息的黑暗。


    過往十五年裏,他的生命中,從未出現這樣的一道光。


    明艷、澄澈,雖晃眼,卻讓他不忍移開眼,讓他有了足夠的勇氣,於黑暗之中,負重前行。


    她是他過往十五年裏,生命中,唯一的光。


    -


    四月初三,春和景明


    薑嬈穿了一身水綠色的衫子,站在桌案邊,看著案前的刈楚和夏蟬。


    兩人正伏著首,趴在桌子上默寫著一些字詞。


    蓮足輕邁,她走到了夏蟬的身後,看著素紙上的那一串黑字,緩緩眯了眼。


    這些天來,薑嬈發現夏蟬這丫頭原本就是會很多字的。


    可這一個丫鬟,能識得那麽多字……


    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雖是疑惑,但她卻沒太把這件事放心裏去,薑嬈瞧著夏蟬寫出的還算素淨的字,滿意地勾了勾唇。


    又一轉首,看見了刈楚筆下那一排歪歪扭扭的「黑團」。


    「這些字,你沒有認真記?」


    她忍不住提了筆,在刈楚的那張紙上,連著打了好幾個叉。


    「阿姐,」少年垂了眼,慌忙用手將剩下的半張紙擋住,「我現在就記。」


    見他態度誠懇,她也沒再責備他,隻是點點頭:「下回要用心。」


    也不知道他最近是怎麽了,總是感覺心不在焉的。


    她站著累了,又轉到另一邊兒去,抬腳時匆匆丟下一句:「這些我圈起來的字,你今天好好記牢,明日我要的考你的。」


    「好。」


    刈楚低低應了聲,卻一下子被人抓住了袖子。


    映入眼簾的,是夏蟬明媚的笑臉:「你若實在記不住,我可以幫你的。」


    旋即,少女伸出一根細長的食指,指了指他懷中的素紙。


    少年一怔,立馬將袖子抽開:「不用。」


    他將紙認認真真地疊起來,引得一旁的少女不滿地「哎」了一句,「你這個人,好生沒勁。」


    他抿了抿嘴,仍是沒有吱聲。


    夏蟬自顧自地說著:「你成天不說話,難道不悶嗎?我一看見你就覺得十分沉悶,你為什麽不說話呀,不知道的,還當你是個啞巴呢。」


    「你不說話,嬈姑娘的話也少,唉,這萱草苑真是悶極了。」她瞧著坐在不遠處的薑嬈,小聲說到。


    突然,她眸光一閃:「對了,你有沒有見過謝公子?」


    指尖一頓,片刻後,他終於回了她的話,卻也是寥寥數語:「見過。」


    「他好看嗎?」


    刈楚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皮,語氣淡淡:「好看。」


    這下,夏蟬一下子興奮起來:「他有你好看嗎?」


    他一愣,手中握著那方素紙,又不肯出聲了。


    對於他的突然沉默,夏蟬已經是十分習慣了,她用雙手托住下巴,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渴望來。


    「六姨說,日後嬈姑娘入了謝家的門,我也是要去謝家做陪嫁丫鬟的,這樣的話……」


    她一個勁兒地唧唧喳喳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少年的神色微微動了動。


    他用力捏住了手中的素紙,須臾,又不著痕跡地鬆開。


    看著紙上被他捏出的皺痕,刈楚似是勾了勾唇,竟輕輕地嗤笑了一聲。


    「哎,對了——刈楚,你說,謝公子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她突然轉過頭輕輕拍了他一下,目光灼灼,直直朝他望來。


    刈楚回過神,認真思索了許久:「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謝雲辭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


    對於這個答案,夏蟬自然是十分不滿意的,也不由得「嘁」了一聲,卻沒想到對方突然又拖長了尾音,徐徐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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