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請求,中年婦女第一反應是生氣。


    我都已經這樣了,你還惦記著手機,這樣真的還能戒得掉嗎?


    但,望著女兒的表情,她心裏有種說不明白的觸動,於是在短暫的停頓後還是點了點頭:“去吧,十……不要太久。”


    按照她平時的個性,肯定會給女兒設定一下最終期限,比如十分鍾。


    但她這次沒有這麽做。


    畢竟這個除了有網癮之外從來都是乖乖的女兒,還沒有請求過自己什麽。


    ……


    從母親手裏接過手機,女孩便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醫院的廁所。


    似乎是擔心女兒找借口離家出走,或者是發生什麽其他意外,中年婦女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跟了上去,與對方並肩而行。


    “一起去。”這次她就沒有給女兒選擇的機會了,隻是告知。


    好在女兒也並沒有多說什麽,她本來就不是為了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哢噠——


    來到廁所隔間中,女孩關上了門。


    外麵就守著自己的母親,按照一般的套路,網癮少女這個時候都要翻牆逃跑,甚至於通過自殘的方式來躲避管束。


    但她並沒有到那一步。


    等了幾十秒鍾, 手機終於開機成功,屏幕亮起的時候,很多信息就跳了出來。


    大部分都是同一個軟件的評論回複。


    “大大畫的太好啦!”


    “感覺要見證未來大觸的誕生!”


    “……”


    當然,也有不少很不和諧的聲音。


    “這也能誇?一群小學生互相吹捧能讓你們多撈幾個錢嗎?”


    “不會是用手機畫的吧,不是哥們,你畫插圖的就不能買個數位板,也沒多貴啊……”


    看到這裏,網名叫做“貪嘴貓”的女孩眉頭輕輕地皺起。


    但,很快就又有好幾條消息彈出,這次是通訊軟件的訊息了,是自己的粉絲群。


    說是粉絲群,其實更多像是誌同道合的網友。


    “貓貓堂堂上線?!”


    “你上回設計的‘羊叫獸’武器也太有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進過網癮學校捏嘿嘿嘿!”


    “坐等雷電法王!”


    “+1!”


    “……”


    看著手機屏幕裏的內容,貪嘴貓嘿嘿嘿地無聲笑了。


    她手指噠噠噠地打起字來,跟這群沙雕網友聊天吹水。


    當然,更多的是繼續畫之前還沒有完結的作品——群裏有一位喜歡她的大佬,非常看好她的畫風,承諾會幫忙給這部新作品打廣告,如果成了的話,自己或許就有機會成為一個插畫界的小網紅了……


    隻差一些,再給我三四個小時應該就可以畫完了!貪嘴貓想著。


    但時間顯然是不夠了,她不可能再多奢來這麽長時間,連半小時都做不到。


    漸漸的。


    屏幕裏的光線映射出女孩滿是淚光的雙眼,她一邊笑一邊淌落清淚,心裏說不出的酸楚與難受。


    你們都說我有網癮。


    可內向的我,從小就在農村留守的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朋友。


    我的整個精神世界,我的朋友,我的愛好,我的快樂與悲傷,都在這個發光的小屏幕裏麵……


    對於母親來說,她是在幫自己戒網癮。


    但這卻無異於剝奪自己僅僅擁有的這一個小小世界……


    “你在幹什麽?”


    突然的,貪嘴貓聽到了一個令人心髒驟停的聲音。


    她驚恐地抬起頭來,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仍然辨別出了對方——母親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悄悄摸摸地進了隔壁的廁所,正扒在上頭窺視著自己。


    貪嘴貓心裏沒來由地升起一絲絲戾氣。


    不是說了給自己一點空間……哦,好像也沒說,隻是答應讓自己再跟手機待一會兒。


    “盡快。”


    說完這話,確認女兒真的隻是在玩手機,並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後,中年婦女便出了廁所。


    但貪嘴貓已經沒有任何心思了。


    她跟手機裏的朋友們告了個別,然後發了個不限期停更的簡短通知,就刪除記錄、退出賬號,關機離開。


    次日清晨,迎著冬天的暖陽,中年婦女開車將貪嘴貓送到了一家網上口碑很不錯的戒網學校。


    天色還早,她便找了個地方停車,準備帶貪嘴貓先吃個早餐。


    正如之前所言,她並不是認為“手機毀了孩子、電腦毀了孩子、遊戲毀了孩子、短視頻毀了孩子……唯獨自己沒有毀了孩子”的無知父母。


    反而,她深知自己作為單親母親的失職,對女兒成長的失位。


    因此她才放棄了晉升的大好機會,選擇帶女兒來到大城市,把更多的時間留給了女兒,也正是由於這樣,才想要改掉女兒此前養成的壞習慣。


    “這附近還有不少網吧。”


    早餐攤裏,中年婦女用略帶譏諷的語氣說著。


    貪嘴貓點點頭,沒有應聲。


    這時,好幾個同齡人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進了網吧。


    中年婦女皺眉,道:“你可不要去這些地方。有網癮,總好多成天去這些烏煙瘴氣的場所……”


    她的思想很傳統,依舊停留在“去街機廳、網吧就是混混”,“去ktv的男性就是瓢蟲、女性就是公主”的年代。


    “我也不是不讓你玩手機。但你太瘋了,如果治好了,那以後我會把手機還給你,隻要你能控製好自己,我就不會管太多。”


    貪嘴貓起先就當耳旁風聽,但慢慢的就聽到對麵的母親開始有了哭腔,抬頭一看才發現印象裏嚴厲的母親此刻眼睛也泛紅了。


    她心裏咯噔一聲,忙答應道:“放心吧媽,我不會去網吧的。而且這次我一定……一定努力改!”


    “好,那你答應媽,絕對留在學校裏麵好好地改正!”


    “我,我答應你。”


    “……”


    把女兒送到學校後,中年婦女回到了車上,閉著眼睛休息了很久,才掏出了手機。


    點亮屏幕,某個隱秘的文件夾裏藏了個軟件,正是女兒使用的、用於發布繪畫作品的app。


    翻了一會兒,她看到有人對女兒的作品口出惡言。


    不懂得太多髒字的她直接就忍不住了,爆發出了平生最快的敲字速度,但最後發現不像是罵人,更像是老太婆的撒嬌。


    也恰好在這時,某手機輸入法彈出了一個“智能ai潤色回複”——


    “你行你上,高德地圖應該把敦煌導航到你身上,畢竟你壁畫這麽多!”


    中年婦女越看越滿意,直接給發了過去。


    雖然某輸入法和某地圖軟件都沒打錢,但這回複是真解氣啊。


    發完之後,她又打開了購物軟件,發現自己訂購的專業版數位板終於到本地了。


    “這就當做她出來之後的禮物吧。”


    “媽媽不是不知道你的愛好,隻是——我不想讓你的人生也全是遺憾。”


    女兒還小,對很多東西沒有辨別能力,她能做的,隻有在女兒偏航的時候幫一幫。


    “等過年的時候,再買個筆記本電腦,這樣以後她就能用數位板和電腦畫畫了……隻要她能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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