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著牙,兩頰有著暴起的青筋,道:“最惡心的就是你!


    你這個當姐姐的,從來都隻知道當個和事佬,爸媽說什麽,你就屁顛屁顛地捧著。


    你不掏錢就算了,一張嘴還叨叨個不停。


    要不是你,爸媽他們早就被醫生嚇得帶我去做手術了,再不濟也是個化療。


    最後不是你說村裏親戚的方子不錯,我會到今天這一步?”


    一口氣說完,孟桐澤仍感覺腹內的火氣沒有傾瀉完畢。


    他再吐出一口濁氣,瞪視著周圍的親戚,道:“還有你們,不但不掏錢,還會垮起個b臉在旁邊叨叨。我愛死不死,再讓我聽到一句‘活該’‘自找的’這種沒用的屁話,我讓你們也試試手廢了的感覺!”


    此刻,孟桐澤仿佛變成了一個撕掉了西裝的原始野獸。


    這十幾年來約束他的禮儀,困住他的道德,還有“尊老愛幼”“順從父母”的觀念,也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當生命走到盡頭,孟桐澤終於明白,一切都隻是虛妄,人生就得活一個“老子樂意”。


    但體會到這一點時,時間已經太晚。


    他罵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呼吸越發粗重,末了幾口氣沒喘過來,直接昏迷了過去。


    讓許秋覺得諷刺的是,這一刻他環目四周,不管是孟桐澤的父親、姐姐,還是其他親戚,第一反應竟然是神色稍斂,而後悄悄鬆了口氣。


    而孟桐澤的母親盡管慌張,但也有種慶幸的感覺。


    “唉。”


    許秋心底歎了口氣。


    “許醫生……”小護士倒是也有點慌張了。


    許秋點點頭:“拿個一次性麵罩來就行,呼堿了而已。”


    呼吸性堿中毒其實很常見,很多失戀後的女生,大哭一場身體控製不住抽搐,或者是呼吸跟不上瀕臨窒息,其實就是呼吸性堿中毒。


    根本原因就是過度通氣。


    深大、快速的呼吸導致大量二氧化碳被呼了出去,導致體內二氧化碳不足。


    要解決呼堿很簡單——減少二氧化碳的排放,或者是增加攝入。


    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就是用麵罩蓋住,讓病人呼吸自己排出的氣體,人為地增加空氣中二氧化碳的比例。


    當然,用塑料袋、報紙等容器也能夠做到。


    隻是醫院裏更常見的是一次性麵罩。


    很快,護士就給孟桐澤蓋上了麵罩,然後她帶著一行人去觀察室等著了。


    診室這邊還得繼續運轉。


    至於孟桐澤的後續處理,還得等他醒來後再做決定……況且許秋那句話也並非唬人,現在擺在孟桐澤麵前的,已經不是能不能保手的問題了,能活著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候診廳。


    不少人都聽到了診室裏的爭論。


    眼看著孟桐澤被推了出來,很多人忍不住打抱不平。


    “這都是什麽父母,竟然這麽害自己的孩子!”


    “我可都聽到了,醫生都三番五次打電話讓你們治療了,結果你們倒好,因為擔心兒子以後沒有手,幹脆把人拉回去聽信偏方!這下命都沒了!”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


    聽著周圍的指責聲,孟桐澤父母深深地低下了頭。


    而孟桐澤姐姐臉上終究是掛不住。


    她咬著牙,眼睛裏仿佛要滴出淚來,道:“我們就好受了嗎,我們都說了尊重他的意願,他一個成年人還需要我們負責?!”


    “好家夥!”


    一道聲音劈頭蓋臉地砸上來,道:“這小弟說的果然沒錯,你這做姐姐的是最惡心的。你們當然尊重他的意願,但是不聽你們的話就不掏錢……這叫狗屁的尊重,你們這樣孩子比養狗還省錢啊,狗看病了還得花幾千塊呢。”


    在眾多指責聲中,孟桐澤的各種親戚終於灰溜溜地逃開了。


    最後留在觀察室裏的隻有孟桐澤的母親。


    不過,當護士把檢查單子拿到這邊找直係親屬簽名,當這位中年女人看到費用一欄的數字時,她神色別扭,說了句上個廁所,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觀察室裏,一個才成年的男孩,按住了蓋在臉上的麵罩,這一刻他甚至希望臉上是一張張浸滿了水的紙巾。


    ……


    回到辦公室後沒多久,許秋就接到了骨科那邊打來的電話。


    “許主任,上午那個骨肉瘤小夥子……還有救嗎?”骨科副主任問道。


    說起來,這還是他的專業,理論上自己應該更加精通。


    不過在麵對許秋時,任何人都沒法保證自己更懂。


    許秋調出了片子,重新審視了一遍,最後還是歎了口氣:“手臂要徹底截肢。


    另外發生了多處轉移,不管是化療還是手術,都已經來不及了。


    目前隻能冒險手術,還有小概率能保住命。”


    “無知害人。”骨科副主任隻能歎一口氣。


    如果孟桐澤第一次感覺到不舒服時,就直接做手術進行切除,可能頂多損失一部分手臂。


    哪怕隻做了化療,到這會兒也還有救。


    但,偏偏孟桐澤的父母從無數條生路中,選擇了唯一一條思路。


    這導致病人在短時間內迅速惡化,並且呈現出不可阻擋的蔓延之勢。


    如今孟桐澤的生命已經是倒計時,而且不知道是按天算還是按周算,最好的結果可能也就能活兩三個月了。


    如果救的話,花的錢比當初選擇治療要花的十倍還要更多。


    不救……那倒是分文不要。


    “病人那邊什麽情況?”許秋問道。


    他手裏一大堆病人,而且手術日程排的很滿,還得兼顧科研等等項目,實在是沒精力再關注骨科收下的病人了。


    骨科副主任沉默了一下,道:“暫時還沒有回信。那小夥子說給他一點時間。”


    “如果實在是沒辦法的話,讓院裏評估一下符不符合愛心扶助的標準。”許秋說道。


    臨醫如今財大氣粗。


    而且由於有許秋坐鎮,很多家境殷實的病人在解決了多年未能搞定的頑疾後,都恨不得給許秋塞幾箱子紅包。


    許秋自然不可能收這筆錢。


    但也不能辜負了他們的心意。


    因此臨醫一直都有專人做這方麵的工作,對於實在想要做點好事的人,勸他們將資金捐助給臨海醫院愛心扶助基金會。


    這個慈善基金會的主理人正是許秋,旗下任何一筆資金流動,都會公開在臨醫的官網上,隨時接受所有人的監督與審查。


    不過這麽一搞,倒是出了件無心插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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