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在配合檢查的過程中,手臂機能竟然出奇地差。


    孟桐澤難以活動手臂,但仔細檢查後,又發現這跟骨髓炎關係不大,畢竟沒有太明顯的疼痛感。


    最關鍵的是,即便感染遷延到其他部位了,也不至於讓手臂機能損失一大半!


    許秋立馬意識到了不對勁,進一步詢問。


    這才得知,在甲母痣之前,孟桐澤就已經去過醫院了。


    “當時醫生說懷疑是骨肉瘤……”


    孟桐澤這話一出口,對麵的許秋和骨科副主任都抬起了頭。


    小護士更是滿臉吃驚。


    這麽大的事兒,你拖到現在才說?


    有骨肉瘤的疑似診斷,甲母痣、骨髓炎算什麽,完全不需要搭理的好嗎!


    孟桐澤也感覺氣氛不對了。


    他咽了下口水,道:“我爸和我姐他們說,如果要治療的話,手臂就保不住了,所以就帶著我回鄉下拿了些偏方。”


    許秋的表情終於凝重了起來。


    難怪對方口口聲聲說“土方子能讓癌症唰的一下就好了”。


    原來是在給這事兒打預防針?


    “多久了?”許秋問道。


    “這個就久了,可能有個七八個月的時間。”孟桐澤也不是很確定。


    許秋不再多問。


    確認了之前醫院有骨肉瘤的疑似診斷,那接下來的處理措施其實已經相當明確了。


    骨肉瘤,早期都沒有任何症狀,病情詢問也得不到多少信息。


    等出現症狀的時候,基本上已經來不及了。


    目前,許秋已經確認了孟桐澤疼痛、腫脹的部位,那接下來 x 線、mri 安排上,還得加一個胸部、全身多部位的 ct 判斷是否轉移。


    以及做全身骨掃描、穿刺手術等明確腫瘤的性質、類型和具體情況。


    孟桐澤臉都嚇白了。


    “許醫生,我,我的手還能保住嗎?”


    許秋沒法給出答案。


    按照病程發展來看,如果對方半年以前就已經有症狀了,這個期間不僅沒有手術,甚至連基本的化療都沒做,那麽現在……已經不是手臂能不能保住的問題了。


    而是還有沒有命。


    “我給你安排個加急,出了結果來找我。”許秋說道。


    這算是對孟桐澤最後的幫助了。


    ……


    出診室的時候,孟桐澤的臉白的像是剛死了幾周。


    他的父親和姐姐見狀,都走了過來。


    前者挑了挑眉,道:“又要做什麽檢查?”


    姐姐則仔細看了看,嘖嘖道:“這麽多……我就說小弟你容易被醫生坑,我進去幫你砍砍價。”


    孟桐澤低沉著頭,抓著檢查單子沒有動。


    姐姐咦了一聲,有些吃驚地道:“小弟你長本事了,連姐姐我的話都不聽……我說你當初就不該去切甲母痣吧,不然能成現在這樣?”


    聽到這話,孟父臉色一沉,低低地罵了一聲:“敗家玩意兒。”


    說罷,他一甩手臂,直接雙手背在身後道:“你想留在這的話,就自己給錢。要麽我就帶你再去抓幾副方子。”


    孟桐澤咬了咬牙,轉身就往繳費處走。


    自從十八歲之後,他就被自己所謂的“狼爸”徹底斷糧,不管是學費、生活費,所有一切都中斷。


    因此,他早就養成了自己掙錢存錢的習慣。


    其他大學生還在談戀愛的時候,他在食堂兼職。


    其他大學生在打遊戲的時候,他跑到當地的人才市場,一家家問臨時工,哪怕有時候時薪被兩三道中介扣到隻有9塊錢,他也照幹不誤。


    因此,兜裏雖然沒錢,但如果拿出下個學期的學費,還是能撐一段時間的。


    “長膽子了,敢給老子甩臉了!”


    見孟桐澤一聲不吭地離開,孟父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釁。


    他揚起一隻手,直接拽住了孟桐澤的手臂,一巴掌抽了過去。


    後者的臉上浮現出一道巴掌印。


    但孟桐澤並沒有什麽表情。


    讓他覺得劇痛無比的,是手臂上的觸覺——那才是真正鑽心的疼痛。


    孟桐澤的臉皮不由得抽跳起來,想要甩開那仿佛老虎鉗一般的手。


    但孟父顯然不可能就這麽放過他。


    “我讓你跟我回去抓方子,你偏不聽,要切那什麽甲母痣,切了幾千塊錢,結果現在成這樣了,你現在會賺錢就能隨便浪費是嗎?”孟父怒不可遏。


    他正要撕掉孟桐澤手裏的單子。


    但這時,候診椅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這人,我早就看不下去了,一來就在病區吵吵鬧鬧,孩子十八歲就不給錢了,怎麽,十七歲就活不下來,跨過那一秒鍾就立地長大了?”


    說話的是一個坐在後方的人,腦袋小小,精神看上去也頗為萎靡。


    “你踏馬……”


    孟父當時就要暴走了。


    他管他兒子,其他人幹屁事?


    但下一刻,那人站了起來,身上的背心被寬闊的胸肌撐得故障,個頭更是幾乎堪比一點五個孟父了。


    孟父當場啞火。


    接著,胸肌男來到了父子兩麵前,直接按住了孟父的胳膊,讓他鬆開了手。


    然後給了孟桐澤一個眼神,道:“小子,趕緊去看看吧,隨便捏一下你手臂就疼成什麽樣了,這還能拖?”


    孟桐澤眼睛裏浮現一層水霧。


    陌生人的善意,總是能在不經意間讓人的心理防線擊潰。


    哪怕自己的心理已經被家人磨練得仿佛是鐵石。


    他不由得想起了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從小到大,每次生病住院,父母永遠在重複的一句話都是“去診所還是去醫院,你自己決定”。


    聽著似乎很尊重自己的意願,似乎想要培養自理能力。


    然而事實情況卻是,如果不按照對方希望來選擇,不能讓他們滿意,那他們一毛錢也不會掏。


    孟桐澤永遠都記得,初中時他急性闌尾炎,實在忍不住了,直接打了個120把自己送到了大醫院的手術室。


    後來打電話給父母,沒有一個人出現。


    十來歲的他,就這麽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醫院的病房裏,如果不是那家醫院的主任願意擔責,他可能到死都等不到家屬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最後,孟桐澤絕望之際,把電話打給了自己的老師。


    那位平日裏嚴厲的班主任,第一時間趕來,什麽話也沒說付清了醫藥費。


    後來孟桐澤花了四年的時間,一直斷斷續續還錢,直到高考完的那個暑假才終於把這筆錢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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