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高處走,許秋才發現,真正困擾自己的,不再是本職工作,而是隨著地位、名氣,不斷累加在自己身上的雜事。


    如果自己還是兩年前那個小醫生,知網或許依舊會違規收錄自己的論文,但絕不會漫天要價。


    同樣,極少數的家屬,也不會利用許秋,以家屬的疾病作為賺錢的工具,四處詐騙籌款。


    ……


    會談室。


    許秋剛推門而入,竊竊私語的家屬立刻就安靜了下來,一雙雙眼睛同時看向許秋,表情帶著些許亢奮。


    “許醫生!”


    先前百般不配合的患兒父親殷勤地站了起來,過來就要握住許秋的手。


    其他家屬同樣是笑臉相迎。


    隻有小孩的爺爺坐在角落,整個人像是一塊鐵,一言不發。


    “嗯。”


    許秋落座後,讓施憐取出了心髒彩超、頭部核磁和腦電圖的檢查結果等,並推給了為首的患兒父親。


    “小孩的病情……”許秋開口想要告知。


    然而,患兒父親卻打斷了他,諂媚地搓搓手,道:“許醫生,證明材料簽好字了嗎,能還給我們了嗎?”


    許秋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施憐則從文件袋裏取出了一遝證明材料,原封不動地推給了患兒父親,道:“上麵很多內容都不屬實,不管是許醫生,還是臨醫其他部門,都不會給你簽字。”


    男人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僵硬了,他有些猙獰地道:“是因為固爾蘇?大不了我去掉這款藥,可以嗎?”


    許秋搖頭:“小孩有先天性複雜性心髒病,即便是加上手術費,前前後後總共也就花十萬元,報銷後你們隻用負擔一萬五,籌款十萬?”


    “這……這是我們的事情!”


    “那就你們自己解決。”許秋把證明材料還了回去。


    砰!


    突然間,男人一拍桌子,臉色也迅速漲紅,憤怒道:“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十萬籌款我,我給你三萬,幫我簽字!”


    許秋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


    施憐嘴角抽了一下……這家夥是企圖賄賂老師嗎?老師的年終總獎金就超過了兩千萬啊!


    “五萬!”男人按在桌子上的手掌幾乎蜷成了爪狀,手臂上青筋暴起。


    許秋依舊搖頭,道:“不是錢的問題……”


    話未說完再次被粗暴打斷,男人太陽穴的血管暴突,吐字道:“五萬五,我們還要交一萬五的治療費,你起碼得給我們留個三萬吧?”


    其他家屬兩眼也充斥著怒火……從未見過如此貪心的人,他就不配當醫生!


    ……


    麵對家屬的質問,許秋沒有搭理,而是徑直來到了真正的主心骨麵前。


    “你是小孩的爺爺吧?”許秋開口問道。


    臉沉得像鐵的老人睜開眼睛。


    “這個孩子,患有先天性複雜性心髒病,後續治療,手術費用大概需要七八萬。不出意外的話,總費用在十萬左右。”


    老人伸出手,火鉗一般的手按住了桌上的檢查報告,夾起來後看了半晌。


    途中患兒父親與其他家屬氣勢洶洶,想要衝上來咒罵許秋,但都被老人一個眼神給嚇退了。


    他靜靜地盯著手裏的報告, 一頁頁地翻閱。


    許久後,老人終於有了動靜,手指猛地跳動了一下,接著目光落在許秋身上,低沉的嗓音道:“醫生,我這孫兒,能保住嗎?”


    許秋搖頭:“複雜先天畸形,預後比較差,命能保住,但生命質量和自然壽命會受到影響。”


    老人倏地張開嘴巴,身子也仿佛佝僂了下去,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一般。


    但下一刻,他突然扭頭,一把抓過了旁邊的籌款證明資料,嘶啦一聲,將其撕成了碎片。


    嘩啦啦——


    紙屑紛紛揚揚。


    患兒父親看呆了,“爸!”


    老人鐵鉗一樣的手死死地扣著桌麵,道:“給你兒子積點陰德!”


    患兒父親徹底呆滯了,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醫生,我這孫兒就都交給你了。”老人的情緒立刻收斂,再看向許秋時,隻剩下懇求。


    ……


    離開會談室。


    施憐驚訝不已:“真是沒想到呀,這麽沒主見、不講理的一家人,竟然會有一個這樣的長輩!”


    接觸下來,這位老人是個很有原則的人,而且從談吐就能看出文化程度不低,卻不想自己的兒子,以及其他親戚,都是唯利是圖的人。


    虎毒尚且不食子,用自己的親生兒子來詐騙,這種事情一般人也做不出來。


    “世界是參差不齊的,人也該千奇百怪。”許秋搖搖頭,好在這家人還有一個能講道理的,否則這件事肯定得上法庭。


    哪怕他們知道自己必定敗訴,也要來惡心臨醫和許秋一把。


    “老師,臨醫、臨海市,還有白雲省,都已經安排人去搜集證據、撰寫材料了,這兩天內應該就能曝光這些騙局!


    “另外,傅書記也下令了,讓相關部門介入,所有涉及利用老師您的名氣來進行募捐、有詐騙嫌疑的,都會立刻鎖定賬戶,揪出嫌疑人,從嚴處置!”


    施憐很是解氣……怪不得老師舉報一次後就接連舉報,懲惡揚善四個字雖然看起來空泛,但真正做到,是真的過癮又上癮啊!


    ……


    處理完了手上的事情,許秋便主動撥通了陳鬆教授的電話。


    這是一位在法學界頗有爭議的名家,部分同行敬佩他,但也有更多法律人覺得他過於張揚,常年摻和各種與法律漏洞有關的大案,想借此出名,是個投機倒把分子……


    但許秋不在乎這些。


    知網獨斷學術圈,企圖控製這個科研、學界的命脈,這是不爭的事實。


    沒有一個法學界的人敢一紙訴狀將知網告上法庭。


    但陳鬆敢這麽做。


    “許醫生,久仰大名!”電話剛接通,一道充滿磁性的聲音從中傳出。


    與想象中法律人的嚴肅不同,陳鬆總是笑嗬嗬的,光是聽語氣,就能想象對方是一個慈眉善目的人。


    “陳鬆教授。”許秋回應了一個招呼。


    陳鬆坦誠道:“不瞞你說,起訴知網這件事情,我本來都已經準備放棄了,卻沒想到即將接受和解協議的時候,收到了許醫生你發來的文件……”


    “你也要妥協了?”許秋有些驚訝。


    在他搜集的資料裏,陳鬆理應是堅定的反對者,怎麽也打退堂鼓了。


    陳鬆苦澀道:“許醫生你有所不知,知網要封殺我的文章,我是不怕的,了不起就是當一個沒有著作的孤家寡人。但,它們的手段,比我想象的還要髒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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