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世曾救治過一位心、肺聯合移植的病人。


    病人家境貧寒,負擔不起醫藥費,全家人都來跟許秋下跪磕頭。


    當時已經有不菲身家的許秋於心不忍,出資二十萬,免費主刀了這台手術。


    那台手術做了十三個小時,從手術室出來後,許秋直接吊葡萄糖、上呼吸機了。


    後來,那位病人的家屬竟然悄悄溜進了他的病房,把他的呼吸機拔掉了。


    若非許秋隻是虛弱,還不到靠呼吸機維持生命的情況,他可能真的死在了那個深夜。


    從那天起,許秋才明白一個道理。


    不是給人越大的幫助,對方的感恩就會越深。


    如果這份善意超過了對方能夠報答的極限,


    那麽,這種無能為力,會轉化為無時不在的愧疚、虧欠,乃至於成為內心的痛苦煎熬……


    而此時,為了擺脫這種心靈的拷打——


    最希望施恩者死的人,反而是受恩者。


    當下,周華處理“錢與命”矛盾的方式很恰當。


    因此許秋沒再摻和。


    他去辦公室拿了衣服,又折返回了手術間。


    手術間的更衣室、醫生休息室這些地方都配備有浴室,供醫生洗澡。


    一方麵是因為,很多汙染性手術做完,別說是外邊的人了,就連醫生本人都覺得自己髒了。


    另一方麵,


    穿著層層疊疊的手術衣,全神貫注做完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再帥的發型都成了油頭,頭發全貼在了頭皮上。


    實在是沒有半點形象可言。


    出手術室之前洗個澡,也是為了保持最基本的儀容。


    很多醫療劇,乃至於國級牽頭的醫學紀錄片,都有大量讓臨床醫生看了崩潰的細節。


    譬如——


    記錄片中,某位院士做了七個多小時的手術。


    按理說,這麽長時間的手術,神情有多疲倦先不說,胡子都可能長出一茬了。


    然而,對方卻依舊目光炯炯,發型整齊……


    這種侮辱一線醫生智商的擺拍,從某些方麵來說,也讓普通人對醫生的誤解更深了。


    ……


    洗完澡後,許秋出了手術通道,聽到急診大廳又開始吵嚷了。


    他瞥了一眼。


    醫生值班室那邊,烏泱泱地站著一群人,都在哭嚎著救人。


    門口還跪著一個哭花了臉的小男孩。


    許秋過去看了一眼,“什麽情況?”


    王凡把許秋拉到了一邊,壓低聲音道:“他們家四十歲的男人暈倒了,剛才我們搶救了過來,現在約了急診的ct,不過那邊還有兩個病人,估摸著還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出結果。”


    四十歲、男人。


    這意味著,病倒的是一個家庭,甚至是三個家庭的頂梁柱。


    許秋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走了。


    這時,周華過來說道:“許醫生,你先回去休息,交給我兩就行!”


    “……”


    許秋沉吟半晌,然後點了點頭,他還是挺認可周華的能力的。


    果然,沒多久,周華就把家屬都安撫了下來。


    許秋這才放心離開。


    ……


    九月的臨海,已經開始有了一絲秋意,涼絲絲的。


    繁忙的馬路上,都是來來往往的車流。


    醫院外麵則擺著各種小攤,吆喝聲此起彼伏,人流如織。


    從醫院出來的人,氣色往往都很不錯,他們興高采烈地買一份夜宵,犒勞清淡許久的胃。


    而進醫院的,大多垂頭喪氣,也沒心思看一眼飄著香氣的小吃攤。


    和旅遊景點的攤販不同。


    醫院外,賣的多是水果、花籃,還有各種一次性日用品。


    吃食則走兩個極端。


    要麽是各種饞人的油炸食品,如鐵板魷魚、臭豆腐、以及灑滿了孜然冒著油花的烤翅、烤蝦等等。


    或者,幹脆是白粥、饅頭等。


    許秋正猶豫著要不要吃一點。


    後麵一道帶著些許喜悅的聲音響起。


    “許醫生!”


    許秋回頭看去,發現黎雪正快步走來。


    “許醫生,你才下班嗎?”


    走近了,黎雪輕輕地喘了幾口氣,表情有些意外。


    “嗯。”許秋點頭。


    “剛下完手術?那你晚上肯定沒吃飯,咱兩就地解決一下?”黎雪問道。


    許秋沒拒絕,跟她找了個燒烤攤坐下。


    不一會兒滋滋冒煙的肉串、酥香的麵筋等就上來了。


    黎雪主動聊起了自己的事情,道:“我剛剛在跟胡主任做一個兩個多月大的嬰兒的先心病手術,挺命苦的……”


    許秋咬了口肉串。


    有點香啊。


    黎雪繼續道:“陪床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還請了個三十多歲的護工。”


    許秋問道:“母親呢?”


    黎雪有些苦悶地說道:“母親就是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呀!”


    許秋有些驚訝。


    六十多歲還沒絕經,臨床上有,但不算多。


    黎雪看出了許秋的疑惑,解釋道:“她其實已經是圍絕經期了,但她一定要生,我們院就趁著還沒完全絕經,趕緊讓她排卵,做了個試管嬰兒,最後生下來了。”


    “她的……”


    “兒女嗎?沒了。


    她的兒子,高中的時候被校園霸淩,跳樓了。


    她女兒很優秀,在天都上完了大學,後來又保送到國外讀完了研究生、博士,回國後在天都找了份外企的工作,轉正了就有三十幾萬的年薪。


    結果,畢業剛工作一年,一天晚上打車回去出了車禍,人當場就沒了。”


    許秋唏噓不已。


    老年失獨,好不容易又生了一個,結果這個孩子還是個病秧子。


    換到誰頭上,估計都跟天塌了差不多。


    黎雪神情有些落寞,道:“我去下病危通知書的時候,這位阿姨一直牽著我的手,戰戰巍巍簽好字,跟我說‘阿姨有錢,這孩子命苦,求求你們好好治,我就這一個女兒了’,唉,聽了心裏真難受!”


    叮鈴鈴——


    突然,黎雪的電話響起來了。


    她接起後,聽了一會兒,臉色立刻冷峭了起來。


    掛斷後,她有些抱歉地道:“產科那邊還有幾個住院病人要我處理一下,不算著急,我吃完了再回去看看。”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就匆匆結束了晚餐。


    黎雪返回了醫院。


    許秋回家後練了會兒手術,等身體徹底疲倦後才和衣而睡。


    ……


    ……


    第二天。


    日常任務刷新。


    許秋起床後看了一眼,頓時覺得有些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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