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聽茶的猜測,執政官可以用律令掌控這座城的居民行動,反過來,他這種非人的生物的存在,大概率也是依託居民。


    他曾經說過,他就是為了這些居民而存在的。


    之前居民們在他的掌控下過了二百年,這麽長的時間,洗腦也洗幹淨了,所有人都習慣了執政官的執政,沒人覺得他不對,所有人都尊敬他,大家生活得安寧而平靜。


    但是現在,最大的變化出現了。


    所有人都被改造過了,天然善良正義,富有道德感,但問題在於,道德是沒有明確標準的,很多人就容易產生衝突,且堅信自己是完全正義的,因此固執不肯改變;


    之後又有了幾天的自由時期,讓這群被繁瑣的律令約束了二百年的居民們嚐到了自由的滋味。


    種種因素協同影響之下,執政官的存在,在某些居民的眼中便顯得不可理喻了。


    ——為什麽他要剝奪我們的自由?


    ——為什麽他就一定是正確的?


    聽茶猜測,執政官的病倒,和這個原因的關係很大。


    對聽茶來說,執政官病倒的原因,小城背後的秘密都很有意思,讓她想要得知真相。但是對別的玩家們來說,他們並不關心居民想法的轉變,大家都隻想完成任務。


    本來舒舒服服地躺著,再過一周就能輕輕鬆鬆做完這個a級任務了。雖然因為自己不努力,評分可想而知不會高,但a級副本嘛,要什麽自行車?能活著出去就是最大的好處了。


    怎麽現在忽然飛來橫禍,執政官病倒了呢?


    他病倒之後會發生什麽?和平城會不會動亂?他們還能不能繼續苟完剩下的一周?會臨時出問題麽?


    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執政官,沒有手機可以玩,玩家們都免不了開始思考類似的問題。


    萬幸,因為被使用了筆記本,受到影響的緣故,玩家們沒人想要直接趁此機會給病床上的執政官來一刀。


    但是善良並不影響玩家們更關心自己的前途命運,而不是病床上的庇護者。


    在發現自己呆在病房裏也沒什麽用處之後,玩家們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夜色如水,病房裏一盞明燈,聽茶和甜心兩人在臨時支起來的小桌子上吃飯。


    他們也並沒有一直守在這裏;醫院的醫生護士來去匆匆,沒人記得給他們送飯,他們的晚飯還是回去找執政官助理要的。


    醫生護士們大多也下班了,病房裏失去了平時的熱鬧,顯出一點溫馨和冷清。


    聽茶剛吃了兩口,就看見暖黃色的燈光下,病床上躺著的人,睜著眼睛望著她。


    執政官醒了。


    他不明原因地睡了一天,在大家都失望地離開之後,悄悄醒了過來。


    聽茶沒有按鈴喊護士過來。這個細節被執政官捕捉到了,他的眼裏露出了一點笑意。


    「你們這麽聰明,應當是猜到了。」


    聽茶搖搖頭:「我猜得也許不準,不如您自己講講?」


    和聽茶的猜測大差不差,執政官的昏迷確實是因為被居民的人心向背反噬到了。他本身就是為了這座城市的居民而生,人生的意義就是讓居民們活得更好,居民們反哺給他的信仰和崇敬會讓他保持健康長生;但如果有一天,居民們對他產生了質疑和否定,他就會遭到反噬。


    唯一與聽茶猜測不同的是,執政官並非一種獨立於居民和小城的生命,他就是小城。


    二百多年前開荒者們建造了這座城池,在荒野之上生存了下來;但是孤獨感和漂泊感,讓人家渴望尋找一個主心骨,一個帶領他們建造美好新世界的領袖。


    長久的渴望和期翼浸染了這座城市,小城生出了靈智,執政官出現了。


    但是現在,相信自己代表正義的居民們又想要自由了。


    即使是暖黃色的燈光,也遮掩不住執政官疲憊的眼神。他全心全意地為了自己的居民,但是讓他衰弱的,也是他的居民。


    但是即使現在躺在病床上,他也還是溫和地評價他的子民們:「他們想要自由,沒有錯的。是我太頑固而保守,自以為能夠感知到居民們的心意,就狂妄自大,自顧自地做了很多束縛大家的事情。我愛他們,但是這種愛並不值得提倡不是嗎?我就像一個封建大家長。」


    他還能幽默地開個玩笑。


    「你會死嗎?」聽茶配合他笑了笑,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會的。大概明天,我就要死啦。」執政官試圖用輕快的語氣說出自己的命運,「我死之後,我還是想拜託你們……」


    聽茶打斷了他:「不能阻止死亡嗎?比如改變某些居民對你的態度?」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執政官低聲說:「積重難返了。」


    就像這裏的居民習慣了那些嚴苛的律令,成為溫順的羔羊一樣,執政官的執政風格持續了兩百年,到現在,一部分居民可能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已經對執政官生出怨懟,如果執政官因為要活著就放手給居民們更大的自由度,換來的不會是延續生命,而是另一部分更多的人群產生負麵情緒。


    隻有結束一個時代,徹底的變革,才能開啟一個嶄新的時代。


    這些事情,執政官醒來之後,已經自己想得很清楚了。


    「我死之後,這座城肯定會亂起來。都怪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死亡,所以也從沒有培養過接班人,現在遇到事兒了,都沒人能頂上來……所以我想問問,您,願意接任我的位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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