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血流得太多了。有外套的玩家試圖給他包紮起來止血,刀男則詢問那位夫人,船上是否有藥品。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那個內向到被懷疑社恐的小男孩,竟然小小聲地開了口,鼓起勇氣說出遲來的反駁。


    「不是朋友……搶飯!」


    【……還真是人為食亡啊】


    【從他第一次胡亂指認茶茶的時候,我就記住他了,果然不是好東西,隻會欺負弱小】


    【雖然但是,不救他的話,玩家們會不會被當做不團結友愛啊?】


    npc已經表明了自己袖手旁觀的立場,玩家們卻不能任由他在這裏哀嚎。


    即使不管那至今搞不清楚的「朋友」規則,作為一個有基本同理心的人,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類飽受痛苦而什麽都不做。


    但是禿頭男受的傷實在是太嚴重了。


    玩家們團團圍住他,看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紅潤的臉色暗淡下去。最終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看起來甚至有種解脫般的輕鬆。


    禿頭男死了。相比較其他幾個被怪物直接拖走的玩家,他是切切實實地,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一點一點地流失了生命。


    直麵死亡的衝擊太大了。哀嚎求生的禿頭男讓每一個玩家都產生了共情。焉知自己不會有哪一天違背了副本中的規則,而痛苦地死去呢?


    死亡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自己甘願為之付出一切的執念,也將隨著自己的死亡,被輕描淡寫地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從這個角度來講的話,朋友確實是很有必要的存在。如果自己死了,至少還有別的人記得。


    玩家們不約而同地這麽想著。


    但是他們的傷春悲秋沒能持續多久。


    因為一直作壁上觀的npc老婦人笑眯眯地走了過來,俯身去看禿頭男。


    「嗨呀,可真壯實!」她的語氣裏充滿了豐收的喜悅。「不錯不錯,真是個驚喜啊!」


    她樂顛顛的,用之前拖拽大章魚的姿勢,預備將死去的禿頭男原樣拖拽進廚房。


    「正好大家都還沒吃飽。」


    ……感情她之前說人類更細皮嫩肉,不是單純的威脅啊?玩家們齊齊變色,胃部翻湧起來。


    【人/肉初體驗:絕頂美味】


    【禿頭男真是沒有浪費糧食,循環利用,絕贊】


    【樓上能別葉公好龍了嗎?能在鬼界找出人類我跟你們信。】


    「姐姐,請等一下。」聽茶心念一動。


    老婦人回過頭來。


    玩家們的目光也都聚集到了聽茶的身上。


    小虎牙拽了拽聽茶的袖子。似乎是讓她不要在這時候出頭。


    聽茶沖他笑了笑,感謝他的好意。但她看起來溫柔好說話,其實是一個非常自我的人,有什麽想不通的地方,就一定要問清楚。


    她能理解怪物們吃人,這算是恐怖遊戲中一種通行的規則。但是這個副本中不是強調「朋友」這個概念嗎?


    特殊規則應該優先於普遍規則生效。


    「大家不都是朋友嗎?你是想把朋友的屍體吃掉嗎?」聽茶認真地提問。


    老婦人還真沒想過這一點。對她來說,人類就是人類,和她絕不是同一個物種。乖巧的活著的人類不能吃就夠她饞的了,這種不聽話死掉的人,還不許她加個餐嗎?


    可是加上朋友這一重身份之後,手中的食材就棘手起來。


    老婦人有些無措地抬頭看向自己的上司。


    她那雙渾濁的眼睛,看不出目光的焦距。玩家們隻見她看向那位夫人的方向,下意識地就覺得她在請示夫人的意見。


    但是聽茶的眼神很好,準確地捕捉到她視線的落點——她先看向的不是那位夫人,而是小男孩。


    接下來是老婦人和夫人之間的對話。


    看起來夫人似乎還是真正擁有決策權的人。她想了一會兒,表示聽茶說得對。老婦人即使對禿頭男的屍體垂涎三尺,也順從地停下了往廚房奔去的腳步。


    出於所有人心知肚明的憤怒,老婦人重重地哼了一聲。想了想,她矯揉造作地說:


    「這大太陽的,讓朋友就躺在甲板上,曬著也不好。還是讓他在大海的深處安息吧!」


    她手腳靈活地拖動禿頭男的屍體,利索地往甲板外麵一甩。此起彼伏的海浪下麵,隱約有深紫色的舌頭一閃而過。


    海神獲得了它的下午茶。


    【海神成為最大贏家】


    【不懂就問,海神為什麽不能跟玩家們做朋友?】


    【你讓它們先到岸上來】


    ……不管怎麽說,阻止這幫類人的npc對玩家們的□□下手,就是一個偉大的階段性勝利。


    在場幾個玩家看向聽茶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同類的惺惺相惜。


    沒有了禿頭男這個矛盾點,玩家和npc的關係黏巴黏巴,還是可以維持之前那種詭異的和平的。


    老婦人手腳利索地收走玩家們的碗筷,預備拿去清洗;大鬍子船長拿了好幾把椅子拚在一起,看樣子是吃飽了準備躺著曬太陽;夫人還是維持著她高冷的姿態,吃完便上了樓——可是她沒把她兒子帶走。


    禿頭男肚皮爆炸的時候,小男孩的那句指責像是用光了他全部的勇氣。等看到禿頭男在哀嚎中逐漸死去,他像是被嚇壞了,也從椅子上滑下來,跑到牆角去,真的把自己縮成了一顆小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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