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褚雲頎長的身影被拉出一道長長的影,他看著她的目光有一種不自覺的溫柔,像是天邊暖融的月亮。


    「那也不該躲在角落裏呀。」


    林晏晏蹲著沒動,看著他的下巴,心想,從這個角度看,他的鼻樑好高哦,嘴裏卻在說:「幹嘛,嚇死你拉?」語調狡黠極了。


    「是啊,不光我要被嚇死了,你也不安全。」褚雲輕笑。


    林晏晏拍拍手裏的草站起身,不在意地說:「大鐵門鎖著呢!還不安全啦?」又問他,「你怎麽也沒睡?」


    「老師找我談點事。」她要站起身,褚雲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又看了她一眼,笑開了。


    林晏晏完全看不懂他在笑什麽,就見他抬起手,手掌輕拂過她的發梢,幾根雜草落回地上,輕飄飄的。


    不知怎麽的,她總覺得,他的手捎進了她心裏。


    見她站起來還是呆呆的,沒了平時的機靈,褚雲抿了抿嘴,有些自責,問她:「是因為我說的話睡不著麽?」


    兩個人都沒動,手電筒對著地上,照得黑漆漆的地麵黃橙橙的,肉眼可見,不遠處,一圈野草都被林晏晏給拔禿了。


    林晏晏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手真賤,話到嘴邊卻十分老實,「有點這個原因吧。」


    人生中總會有那麽一刻,因為別人的話醍醐灌頂,直麵人生。


    褚雲看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說:「即使這樣,我也暫時不會收回我的話。」


    林晏晏偏頭看他,見他神色認真,笑了,「我謝謝你真的,這年頭,能說真話的人不多了。」說著,她嘴角翹了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當然,這年頭,能聽真話的人也不多。好巧不巧,我們射手座,即使不贊同你的意見,也充分捍衛你說話的權利。更何況,你說的沒錯啊,我確實沒有信念。」


    『』射手座?」


    「是我。」林晏晏挺了挺小胸脯。


    「天/性/愛/自由?」他又問。


    「有那麽一點吧。」林晏晏點頭,看他手裏拿著幾張照片,有點好奇,想了想問他,「你手裏拿著什麽?」


    「想看?」


    林晏晏猛點頭。


    褚雲也沒多話,抬手就把照片遞給了她。接著又舉起手電筒,無聲地給她打光。


    林晏晏借著手電筒的燈光看清照片,先是訝異,沒一會又抬起眼看褚雲,明亮的眼眸裏滿是問號,不太懂地問他:「這是什麽啊?彩塑看形製像宋朝的,但是再一看又不像,有點不對啊。而且這個觀音坐像的眉眼也太兇了吧?和整容臉一樣,什麽審美?臉還刷得那麽白!」


    褚雲深黑的眼睛看著她,如是一潭深淵,明明是不太高興的事情,聽她這麽一說卻有點想笑,「這是今年將會獲得文化遺產保護最佳工程獎的修復項目。」


    「啥?」林晏晏發出雞叫。


    這一聲太高亢了,好在男同學們的呼嚕聲也很大。


    林晏晏喊出聲來才覺得不妙,連忙捂住嘴,看了一眼褚雲,他果然撇開臉在低笑,還怪好看的。


    為了掩飾尷尬,她又低頭看手裏的照片,看著看著,卻不由蹙起了眉頭,嘀咕,「這個坐像的手型是怎麽回事啊?好奇怪啊!線條從手腕部分開始忽然就變得不流暢了。還有這個壁畫的顏色,好奇怪啊……」林晏晏畢竟不是文物保護專業的學生,單看照片,能看出問題已經很不錯了,但要說出個所以然來,以她現在的程度,還是有點難。


    她的眼中滿是疑惑,褚雲看著她,收回她手裏的照片,笑了,「書沒白讀,這個修復項目問題很多,最顯而易見的問題,是他們在修複壁畫和彩塑時採用了馬利顏料。」


    「馬利顏料?馬利牌中國畫吸管顏料?」林晏晏眉頭挑得老高。


    褚雲沒忍住,伸出手,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眉頭,「別挑眉,難看。」


    林晏晏愣了一下,立馬調整表情,手捂著眉頭,揉了揉,瞪他,「你怎麽可以說一個淑女難看?」


    褚雲笑,俊美的麵容更加好看,「你比你手裏的照片好看多了。」


    那是確實!


    手裏頭這些怕不是整容失敗吧?


    眾所周知,中國古代使用的顏料均為從礦石或植物中提取的礦物質顏料,純正,無汙染,經年都難以褪色。


    而「馬利牌中國畫顏料」是吸管顏料,一般是中國畫初學者用的,其中含有的現代化工元素對文物是破壞性的。


    雖然,在五十年代,永樂宮壁畫整體搬遷修復時,礙於經費有限礦物顏料少,又由於當時的修復人員又隻有一小部分是國畫專業的,會使用礦物顏料的修復人員較少等客觀原因,採用了馬利顏料進行修復。


    但是,都二十一世紀了,還用馬利顏料修復文物,真的很荒唐。


    林晏晏光聽到這裏就都覺得匪夷所思,「文物修復的本質是為了保護文物本身僅有的歷史信息,目前來說,修復的原則難道不應該是維護歷史原貌,修舊如舊麽?那為什麽會修成這個樣子?這種項目應該是有資質,需要投標的吧?怎麽驗收的?修成這個樣子怎麽還能得獎?」


    「是啊,修成這個樣子怎麽還能得獎?」褚雲嗤笑,「我也很想知道。」


    「那現在應該怎麽辦呢?用馬利顏料塗過的壁畫和彩塑還能救麽?」林晏晏第一次意識到,站在文保人,考古人,文博人對立麵的,不光有不明真相的人民群眾,一心為財的文物販子,喪心病狂的盜墓團夥,還有迷失初心的自己人,怪不得褚雲說,比起逃兵,更可怕的是濫竽充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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