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紅英不說話了,範家現在人腦袋打成狗腦袋,爭得就是兩件事,縣城裏那三間破草房和範老師的那個「班」。


    就這兩樣,家裏的兩個哥哥尚且爭吵不休,怎麽可能有她這個女兒的份?


    「到時候看吧,慢慢找活唄,縣城咋地也比山裏強。」


    「那倒是。」馬大麗應了一聲。


    範紅英開櫃去翻鑰匙,忽地停下了動作轉身看向大麗,「那個,介紹信我三叔開好了沒?」說到介紹信,她不再你爸你爸的了,開始說三叔了。


    「這個我不知道。」


    範紅英低頭翻了翻,「唉呀,你看我這記性,鑰匙擱哪兒了呢?」


    馬玉麗心知她是想要用鑰匙換介紹信,咯應她的人品,故意不接她的話茬,「沒找著啊?沒找著就別找了,衛生室那破鎖頭,拿個鉗子一鉸就開了,回頭我換把鎖就是了。你知道就行了。」


    範紅英聽她這麽說咣地把櫃合上了,「行,你去找鉗子吧,那破鎖頭確實沒啥用處。」她的臉拉得老長,瞎子也能看出來她生氣了。


    馬玉麗撇嘴冷笑了一聲一扭身兒走了。


    她現在算明白為啥範紅英在村裏人緣為啥這麽臭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臉比狗都酸,鬼才樂意看她的臉子。


    山村裏10月的天氣是極好的,天空是極透的藍色,遠處隱約有幾絲飄逸的白雲,太陽溫暖卻不毒辣,風吹過漸漸泛黃的樹梢,微微地帶著一絲涼意。


    朱逸群拎著兩瓶罐頭兩紙袋槽子糕,走在村裏窄小的土路上,有認識他的人跟他打著招呼,他一一回應著,笑得卻有些生疏。


    他78年當兵,到轉業一共在部隊呆了5年,這5年對他來講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麽長。


    他需要重新找回普通人的步調,回到當「老百姓」的生活。


    彼時農村白天隻要家裏有人都是不鎖院門的,自家的門也敞著,沒人的時候也就是隨手插一下門,隻要不走遠道,鎖都不待鎖的。


    他隔著板杖子看見葛鳳芝和好幾個婦女坐在院子裏搓苞米粒子呢。


    「三嬸兒,忙著呢!七奶、二嫂、八姑,你們都在啊。」朱逸群跟女人們打著招呼。


    「唉呀!這不是大林子嗎?啥時候回來的啊?」葛鳳芝把手裏的苞米和苞米錐子放下了,站起身用身上的圍裙擦了擦手。


    「大林子回來了?」幾個女人也跟他打了聲招呼,看見他拿了東西,都識趣地走了。


    寒暄過後,葛鳳芝把朱逸群迎進了屋裏,把茶壺裏麵的舊茶倒了,給他泡了壺新茶。


    「大林子,來喝水。」


    「三嬸,您別忙了,我呆會兒就走了。」


    「走啥走!一會兒你三叔就回來了,今晚擱家吃飯,我給你蒸雞蛋燜子,烀土豆子吃,嬸兒跟你說,今年的土豆子可麵了……」


    「不用了嬸兒,我大爺那頭晚上還等著我回去吃飯呢。」


    葛鳳芝點了點頭,「哦,那挺好的,你回來準備住哪兒啊?」


    「我剛才回家看了看,我家的房子還行,我想趁著天還沒冷呢,把牆抹抹,房頂重鋪一下草,再把煙囪和炕重壘一下。」


    「行,挺好的。」葛鳳芝仔細看了他一會兒,「你好像高了,瘦了,黑了。」


    「整天在外麵曬著,能不黑嗎?」


    「你那手咋回事兒啊?」


    「沒事兒,訓練的時候不小心受傷的,領導安排我復員了……那個我大哥還擱部隊呢吧?我聽說是提幹念軍校了,真好。」


    「好啥好啊!一年也見不著一回麵,也不知道啥時候結婚,村裏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可地跑了,那啥,你回來幹點啥啊?今年剛分的地,你戶口不在這兒,你三叔就沒給你留地……」


    「我想養豬,我在部隊沒幹別的,光養活豬了,技術學得還行,現在不是讓養豬了吧?來年開春兒我想蓋個豬圈,買兩頭老母豬……」


    「孩兒啊,養豬可是血財啊,家有萬貫帶毛的不算,養豬能行嗎?」


    「沒事兒!我擱部隊養著十多頭豬呢,都膘肥體壯的,啥事沒有。」朱逸群笑得沒心沒肺的,露出一排整齊的大白牙。


    「你不是都轉誌願兵了嗎?咋地,沒給你分配工作啊。」


    「分了,我一個殘疾……我沒去,我想回家。」


    「你這傻孩子!就缺兩手指頭算啥殘疾啊?再說了,在城裏分配工作,最次也是個工人,不比在屯子裏強啊?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三嬸兒領你去縣上找去!」


    「沒有,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不想在城裏呆,我就樂意回來,我一直想著咱們這兒的山和樹,我跟他們說我家的老林子可大了,缺燒的了就進山轉一圈兒,小孩兒也能摟一袋子鬆樹毛,缺吃的了也進山轉一圈兒,野菜啊,蘑菇啊有得是,河裏還有魚,有山有水養活人。」


    「你啊……」葛鳳芝沒再繼續說,她一直盯著朱逸群的手指頭看,「你咋這麽不小心呢,好好的呆了幾年就成殘疾了,當初你三叔讓你去當兵,我就不同意,孩子太小了,你當時虛歲才十六啊,真要送去當兵也得等兩年。」


    「三嬸兒,我啥情況你不知道嗎?要不是我三叔張羅著讓我當兵,我現在不知道在哪兒當肓流子呢。」


    他是個苦孩子,他爹在他十歲那年坐拉磚的車出門,意外翻車死了,還沒燒完五七呢,他媽就帶著家裏的錢僅有的一點財產和親戚們給的禮金離家出走了,再嫁的夫家離靠山屯並不遠,騎自行車也就是二十多分鍾,就是這樣她一樣沒回來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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