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情理來講,如果沒有盛間,他可能早就被妖魔抓去,盛間是他的恩人,他該心存感激。


    可除了感激外,他更多懷有的卻是一種煩悶。


    尤其想到剛剛夏星垂邀盛間來仙盟,盛間竟然真有答應的想法,那股子煩悶便愈加濃厚。


    這天下,唯獨盛間一人的情意,他不願意承,也承不起。


    他將茶盞放置桌麵,連同關於陶子真的猜想也一同咽了回去:「妄塵說得對,陶子真既然是聽到消息選擇『犧牲』,必然早就收拾好了一切。」


    盛間聞言看了他一眼,卻終是什麽都沒有說。


    陸妄塵撐著下巴:「那怎麽辦?線索就這麽斷了?」


    葉知離:「仙盟這麽大,妖魔肯定不會隻有陶子真這一個臥底,我們可以從陶子真的人際關係著手。」


    陸妄塵:「有道理,此事宜早不宜遲,我這就去查一查。」


    葉知離起身攔道:「不然還是我去吧……」


    陸妄塵將他往座位上一按:「仙盟認識我的人不多,而且我修為比你高,你就等我消息吧。」


    陸妄塵顯然是個實幹派,說要去查,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院牆邊上。


    還是個不愛走正門的實幹派。


    待陸妄塵連氣息也徹底不見,盛間開口:「你……」


    憑著對盛間的了解,葉知離估摸著對方已經猜出他的想法,於是也不等盛間說完,幹脆地出言打斷:「你準備什麽時候回玄澗閣?」


    空曠的小院裏就剩了他們兩個,其餘活物隻有清池中的幾尾錦鯉,聽不懂人話也不通人性,完全不曾察覺空氣中氣氛陡然的變化,隻知道歡暢地擺動尾巴。


    見盛間沉默不語,葉知離追問道:「盟主問你時,你是不是考慮答應。」


    反正已被看了出來,盛間如實道:「玄澗閣有姬踏雪坐鎮,不缺我一個。」


    葉知離語速都快了些:「我便缺你一個了嗎?」


    他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隨便換了誰來他都不會是這種態度,可麵對盛間的時候,總是會帶上點脾氣,而且脾氣越來越大。


    他從小就被教導要知恩圖報,別人對你好,你也要對別人好,不能辜負。


    可盛間想要的,他不能給、也不願給。


    所以每當盛間試圖向他靠近一步,他都感覺身遭的空氣被再次擠壓,連呼吸都困難。


    他抬頭看了眼漸沉的夕陽,暗自吐出口濁氣,將胸間的煩悶重新壓下,轉而換上慣常的平和。


    「盛間……」


    盛間一見他這副表情便察覺到什麽,猛地站起身:「我去查一查陶子真死亡的具體原因。」


    葉知離語氣加重:「盛間!」


    盛間往外走的步伐硬生生頓住,卻是不肯回頭看。


    麵對盛間的背影,葉知離坐在圓凳之上一動不動,隻有聲音幾近嘆息:「盛間,你別這樣……你為什麽不能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我?」


    盛間垂在一側的手掌緊緊握了起來:「仙盟現在很危險。」


    葉知離:「有辨妖盤在,我身邊藏不成妖魔,而且夏星垂看重我,等我升進內門,身邊的防衛也會提升,再不行還有陸妄塵,他也會陪著我。」


    盛間猛地轉身,話裏摻雜進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為什麽陸妄塵可以?」


    葉知離平靜道:「因為他從來都是我的朋友,而你是我早該一刀兩斷的舊日愛人。」


    「朋友?」盛間想起陸妄塵自出現以來的種種,以及今天那條梧桐路邊的對峙,忍不住道,「可他卻不隻想當你朋友。」


    葉知離下意識嗬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盛間無聲一笑,目光複雜:「你不信便將他叫來,看他敢不敢承認。」


    葉知離被盛間篤定的表情弄得一愣。


    不至於吧……


    他與陸妄塵認識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還是和盛間一起去的煉山,如果說是這輩子,那他們在相處了沒多久,怎麽就「不隻想當朋友」了?


    他正想著,眼前的光線忽然變暗,盛間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


    他本是半背圓桌而坐,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撐著桌麵,而盛間將他撐在桌麵上那隻手掌溫柔地握進自己掌心中,將被冰涼桌麵沾染的寒意盡數驅散。


    緊接著,他看到盛間緩緩矮下身來,竟是以仰望的姿勢,自下而上地凝視他。


    「至少給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他試著用力抽回手,卻沒有抽動:「陸妄塵那邊我會去講,你別轉移話題,我們現在說的是你。」


    夕陽從盛間身後斜斜照來,原本俊美無儔的麵容因為逆光變得不太真切,懸在腰間的從夜也挨在了地上,拉出了一條細長的影子,像是放下一身的傲骨與尊嚴般,盛間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近乎祈求道:「那你就當,可憐我……」


    葉知離從未見過盛間這副樣子。


    元衡劍尊劍慟九州,從夜可劈山填海,倒轉陰陽。


    這個人仿佛生來就該站在世間的絕高之處被眾生崇敬,現在卻僅僅因為想留在他旁,竟就在這麽一所再普通不過的小院裏,求他可憐……


    盛間那雙原本目空一切的眼裏,此刻全都是他。


    葉知離喉結一滾,在說話的瞬間想到了舊日的一個場景。


    還是在六羅門的時候,他熬了許多日夜去學一個非常難的角月陣法,卻是怎麽都攻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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