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老爺回來了, 我也就不天天跑去找夫人了。」


    說出這話的時候, 白楚思心裏也鬆快不少。畢竟她是妾夫人是妻, 日常說話總是得提著點兒精神備著些心思, 防止說了什麽不妥當的,還要時不時不著痕跡恰到好處地捧上一捧她。這般天天過去陪著說話,雖說好歹也消磨了不少無聊的時光, 可她自個兒也是累得很的。


    明日, 明日她一定要好好歇上一歇。


    禾兒還懵懵懂懂的不解其意,她原本還以為白姨娘很喜歡去見夫人呢,不過聽了白姨娘這麽說了, 她也就應了下來:「是。」


    白楚思又笑了一下:「不過這會兒還是要讓你跑一趟膳房了。一方麵呢是要傳晚膳,另一方麵嘛……」她側頭想了想, 索性從妝檯上拿起方才褪下來的那隻銀鐲子放到禾兒手裏——鐲子花樣簡單,不過是個實心的,對下人們來說也算是不輕的一份賞賜了——把鐲子放到禾兒手裏,推了推, 白楚思接著道:「另一方麵,就是要你去把這鐲子給廚房的夏廚子了。這些天日日都要人家幫著做點心,也委實有些麻煩別人了。給個東西,聊表心意。」


    禾兒乖乖巧巧地點了點頭,收了鐲子出門去了。


    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倦鳥拍著翅膀,呼啦啦地飛回了枝頭巢上,顧府的這一邊,薑沅和顧辭舟也已是傳了晚膳了。


    因著已是春末夏初了,天兒已經有些熱,因此晚上特地傳了幾道清爽些的涼拌小菜。不過想著顧辭舟剛剛奔波回來,恐他操勞出什麽病症來,便又多準備了一道蓮子銀耳湯。


    於是顧辭舟一上桌,第一眼便看見了碗裏的牛肉粥,第二眼就是旁邊的一大碗銀耳蓮子湯。牛肉燉得軟糯,又灑了幾粒翠綠翠綠的蔥花,加了醬油淋了香油的粥品香氣撲鼻;銀耳蓮子湯在灶上熬煮的時間也算不得短,一眼看過去便是又稠又濃的,白生生的蓮子和糯而不爛的銀耳嵌在裏頭。


    顧辭舟一怔,隨後便笑了起來,抬手點一點薑沅:「你啊你啊,我這十來天才回府,如何連口正經飯食都吃不上?」


    薑沅一笑,玉白的一雙手挽起袖子,夾了半個破開的鹹鴨蛋到顧辭舟麵前的碟子裏,雪白的蛋正中嵌著半顆紅澄澄流油的鹹蛋黃:「你才剛回來,一下子就吃那些米呀麵呀大魚大肉的,胃受不住了可怎麽好?」


    顧辭舟嘀咕了一句:「哪裏就這麽嬌貴了。」不過看著容與逐漸變得銳利的眼神,他還是乖乖低頭喝起了牛肉粥。


    不過,牛肉鹹香軟糯,倒的的確確很是美味。


    看著顧辭舟開始喝粥了,薑沅才彎起了唇角:「養生可是長久之道,這會兒不注意,老了可有你受的。先喝上兩日粥,之後自然有好吃的——前些日子,裕州送來了些醃製東西,是你愛吃的那一口;昨兒薑家送來的火腿也到了,到時候煮湯喝,鮮著呢。」


    顧辭舟手裏的勺子停了一停,沒來由的,心裏忽然一陣熨帖。


    卻不是為了那些裕州風味的醃製品,也不是為了那條「鮮著呢」的火腿。


    ——他回想著容與方才說的那兩個字。


    「老了」。


    老了。


    他忍不住去咀嚼這兩個字。


    坦白來說,顧辭舟從前很少去想他老了之後的事。畢竟他正值青年,年富力強,最是那意氣風發、風華正茂的時候,譽滿京華,胸中是數不盡的豪情壯誌。


    他想要報國,想要為民請命,想要通過自己讓全天下的人都幸福和樂,想要流芳百世。又如何會突然去想「老了」之後的事情?


    可容與的那兩個字,倒仿佛一下把他拉進了一個不太一樣的世界。


    大抵是因為風餐露宿十幾日,乍然還家,這橘黃的燭光溫暖得過了頭;又或者是因為這江南小城草長鶯飛,吳儂軟語,平靜祥和得幾乎像是世外桃源。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升起一個念頭,或許,與容與攜手在這江南裏老去,也是很不錯的。


    不過這個念頭也就是這麽晃了一下,接著,就被薑沅的一盞蓮子銀耳湯打斷了。


    顧辭舟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牛肉粥原來已經喝完了,他抬眼,容與坐在他對麵,笑得眉眼彎彎,一副滿懷期待的樣子:「嚐嚐嚐嚐。」


    停頓一下,她又仿佛邀功一般,帶了點兒小得意道:「我親手熬的!」


    顧辭舟訝異地挑了挑眉,這銀耳蓮子湯賣相不俗,看不出來,原來容與在做菜上還是挺有天賦的。


    他笑著點了點頭,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甜過頭了,齁著了。


    那邊容與還在雀躍地問他:「怎麽樣?」


    顧辭舟抿了抿唇,揚起一個笑臉:「很好喝。」


    蓮子清火,補心。


    第86章 獄中陶斯(劇情) 「大人有何吩咐?」……


    太康十五年三月, 吳州平江陶公廟被搗毀,平江知縣顧長晏得聖上親口褒獎。


    消息傳到平江縣的時候,衙門裏自是一派熱鬧不提——雖說這事兒大半功績都算在顧辭舟身上, 不過,他們自然也都算是有功之臣。不僅上頭下來了褒獎, 便是顧辭舟也十分大方地給他們發了不少賞賜。一時衙門裏人人喜氣洋洋,笑容滿麵得好像要過年了一般。


    顧辭舟坐在後堂, 手中的筆懸在紙上許久,直到眼看著那墨滴就要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了,他還是沒能落下半個字來。嘆了口氣, 他擱了筆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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