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從麵巾後麵傳出來,有些悶悶的:「夫君……還沒回來?」


    顧辭舟是三日前和她說的要去剿匪。


    哦,不是剿匪,是搗毀淫祠, 不過這兩者的分別其實也沒多大,都是一樣的有助於立功建業的大好事,也都是一樣的危險——匪徒多焊勇之士,而淫祠則富深信之眾。


    信仰有時候是比兵器還要鋒利的東西,顧辭舟曾經這麽和她說。


    薑沅想,確實如此。


    也正因為這樣,在聽到顧辭舟要去搗毀淫祠的時候,她表現出了深重的憂慮:「若是……」


    黃昏時候的光線像金子一般,流光溢彩得令人目眩,張揚地給屋子裏所有的東西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芒,也讓整個畫麵都泛著黃,像是什麽不真實的夢境。


    而薑沅在聽到顧辭舟如是說的時候,也的確覺得目眩,也的確覺得不真實。


    縱然、縱然他的的確確是知縣,是那些兵士的領頭人,可他也隻是個書生啊!如何就要去舞刀弄槍,去拚殺去撕扯了呢?


    顧辭舟笑:「你放心,我雖不曾在武藝上刻苦鑽研,但騎射一道作為六藝之一,我也還是有所涉獵的,防身自保綽綽有餘。而至於衝鋒陷陣,我既為知縣,他們也要保證我的安全,定然也是不許我沖在最前頭的。」


    薑沅低著頭,鴉翅一樣的睫羽輕輕顫動,半晌不曾說話。


    過了許久,她才自袖中伸出一隻手來,一點一點地拽住了顧辭舟的袖子,而後慢慢抬起頭,眼中波光流動:「那說好了,你要好好地回來。」


    顧辭舟怔了怔,靜默片刻,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


    而此時,距離顧辭舟出發去搗毀淫祠,已經過去了整整一日。


    侍畫答道:「尚未回來。」


    薑沅輕輕「嗯」了一聲,擦過臉放下毛巾,拿起了一旁的白玉膏。


    雖然心裏明白這事兒沒有那麽簡單,顧辭舟回來得自然也沒有那麽快,但她心底還是忍不住生出了幾分失落,連帶著整整一上午都有些走神,思緒不由自主地便分出去了一縷,漫無目的地在虛無中飄飄浮浮,好像在想很多東西,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也幸好今兒也沒什麽旁的特別的事兒,她走些神也沒什麽。


    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地踱了半晌,薑沅嘆了口氣,轉頭走了出去:「罷了罷了……出去走走吧。」


    今日春色正好,日光柔軟,絲絲縷縷的雲漂浮在湛藍的天幕上,微風送來青草的香氣與花朵的芬芳。薑沅伸手摺了一枝桃花,撥了撥上頭嬌嫩的花瓣,忍不住拿它去逗了逗旁邊的卿哥兒。


    陽光下卿哥兒的小臉白淨柔軟,透著淺淺的粉色,幾乎像塊白生生的豆腐一般,薑沅又忍不住上手戳了戳,惹來孫媽媽的阻止和不滿的一瞪:「欸夫人!這可不能戳!會流口水的!」


    薑沅不好意思地一笑。


    第83章 裕州口味 「她從小在裕州長大的,應該……


    這邊薑沅在這兒憂心忡忡, 那邊白楚思也得了消息。


    她隔著窗子朝外頭看了一眼。頤水院建在假山之上,從上頭看下去,倒是隱隱約約能窺得些山石湖光之景。


    如今正是暮春時節, 花已盛極將落,繽紛落英層疊鋪散在石徑平湖上, 很是有幾分頹艷之色。


    白楚思慢慢地摩挲了一下手上的銀鐲子。指下雀羽的紋路凹凸不平,恰如她此時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緒。


    倒不是擔心顧辭舟的安危。


    她從來不擔心他, 她一直都相信他,相信他什麽都可以做到最好,想要的一切都能輕易獲得。就如當初的院試鄉試會試殿試一路走來, 順風順水, 半點兒偏差也沒有——顧家三公子文辭風流, 神采俊秀, 待人接物都溫和有禮, 是那燁然若神人一般的難得人物,可是滿京城都知道的。想來若非他早早就和粟州薑氏定了親,那來說媒的人隻怕都要踏破顧家的門檻了。


    於是同樣, 她毫不懷疑, 今次搗毀淫祠一事,顧辭舟也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而此時此刻,她想的卻是夫人薑沅。


    白楚思自然沒有膽大妄為到去在夫人身邊安插眼線之類的——便是她想, 以夫人還有夫人身邊那群人的靈敏,也能早早把眼線給揪出來。隻是大約想著左右是在自個兒家裏, 夫人便也沒有一直端著,昨日在園子裏流露出了些許不寧的心緒,白楚思這便得知了。


    不論如何,夫人說來都待她不薄。


    她停下摩挲旋轉手下銀鐲的動作, 輕輕嘆了口氣:「準備些甜湯之類的……和夫人傳個信兒,說我下午想去同她說說話。」


    接到白楚思的消息的時候,薑沅還有些訝異。她看了傳信兒的侍書一眼,沒應答,先轉頭對正等著她發話的管事媽媽擺了擺手:「倒是不必用海棠……唔,快到夏日了,多去買些合著節令的立瓶擺件來,再多採買幾架素淨些的山水屏風,看著也涼爽輕快。」


    管事婆子連聲應了是,薑沅把手中的帳冊一合,遞給侍書,再由侍書交還給那婆子:「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看著那婆子的身影消失在多寶閣後頭了,薑沅這才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看向侍書:「她是有什麽事兒?」同樣身為女子,白楚思又是那樣一個清透靈醒的人兒,想來早早便隱隱約約地察覺了她對妾室的複雜情緒,除了日常請安和那次侍疾之外,她一直都本本分分地待在她的頤水院裏頭,甚至連園子都少去,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隱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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