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臨淵將打濕的頭髮全部捋到腦後,低下頭,溫熱的水流順著下巴往下滑落,他看向腳下蓄積的水裏自己的身影,藏在陰暗倒影裏與他一模一樣的怪物,此刻同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他自言自語道,「真奇怪。」


    看著那個二十歲出頭,渾身洋溢著少年氣的青年,圍著他轉個不停,從晚上到現在,他居然沒有生出一次想見血的念頭。


    怪物桀桀笑道:「不過是碰見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獵物,等他變得和其他人一樣,你就可以下手了……等等,你不會對他心軟吧?」


    「不可能!」


    虞臨淵忽然抬起頭,隻露出一雙森然的眼睛。


    「要不是偽君子作祟,我早就下手成功了,你以為我會在意一個認識不足兩天的陌生人?笑話!」


    他擲地有聲道:「旁人絕不會牽動我的情緒。」


    陰冷的嗓音在浴室裏迴蕩片刻,徹底安靜下來,顯得外麵窸窸窣窣的聲音尤為刺耳。


    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做了噩夢,不時碰撞上什麽東西,發出幾聲悶哼,一會兒胡亂叫道要喝水,一會兒叫著什麽聞希,中間甚至偶爾夾雜著金池的名字。


    虞臨淵一動不動,抿緊了唇,冷漠地聽著金池在外麵跑上跑下地接水,時不時還語氣柔和地說:「放心睡吧,沒有閃電雷鳴。」


    水中的怪物不知何時隱去了,血管裏流淌的血液卻莫名躁動起來,他突然抬手,不爽地拍了拍身側的隔斷玻璃,哐當震動的響聲傳去了很遠。


    客廳裏的一切動靜倏地停止。


    沒過幾分鍾,金池出現在浴室門外,隔著磨砂的浴室門,他特意背過身,低聲道:「什麽事,不是叫你小點聲麽?」


    浴室裏沉默了會兒,磨砂玻璃上出現了一隻模糊的手,指節不耐地敲了敲門:「你在外麵看著我洗,不準走。」興許是知道自己不占理,虞臨淵難得思索了下,說道:「我怕黑。」


    瞧這理直氣壯的,金池差點給氣笑了:「你還好意思說?為什麽這麽黑你心裏沒點數?」


    「再說我看你在黑黢黢的花園裏玩了那麽久,我怎麽看不出你怕黑?」


    虞臨淵哦了一聲,意有所指道:「底下那人都可以怕打雷,我不能怕黑?」


    他甚至無師自通了現代社會裏很流行的道德綁架,漫不經心地劃著名門上汽化的水珠,「你對你的救命恩人就這麽冷漠?」


    金池:「……」


    這一套連擊話術讓金池無話可說,扔下裴晝一個人在外麵哼哼唧唧了半晌,在門口盤腿坐了下去,等裏麵的祖宗洗完澡出來。


    虞臨淵看著磨砂玻璃外那道無可奈何的身影,心情頓時愉悅了很多,不急不慢衝掉身上的泡沫。


    他不喜歡金池對他掛上一臉虛偽的笑,當然更不喜歡金池對額外的人那樣笑,當那張仿佛風雨不動般自持的臉,為他情緒動搖時,至少現在,他感到非常有趣。


    不知不覺,裴晝在地上躺了足足半個小時,不嘟囔,也不哼唧了。


    就在金池靠在牆邊,小雞啄米似的差點睡著時,浴室的門被人拉開,潮濕的氣息迎麵撲來,激得他清醒過來。


    一抬頭,渾身帶著水汽的虞臨淵赤著腳從裏麵走出來,扣子這回倒扣得整齊,深灰色的睡衣搭配著白皙的皮膚,有種說不出的高級感。


    恍惚間,金池仿佛回到了數年前,斷了條腿的他在道冠冷硬的床上睡不著覺,虞臨淵便穿著件白色寢衣,左手持著本書,右手輕輕拍著他的背,目光比窗外的流淌的月色更溫柔。


    然而夢境破碎在下一秒——


    走近了,虞臨淵神情懶洋洋的,像是非常滿意他的等候,跟使喚小太監似的抬起了手,「走了,睡覺去。」


    自來熟的仿佛這裏是他家。


    金池一臉幻滅地起身,抹了把臉,接過男人伸來的臂彎,扶著人從二樓下去。


    虞臨淵視力很好,不需要輔助光線,借著淡淡的月光,一眼就看清了底下的場景。


    那個男人在地上躺得還挺舒服的,底下裹著厚實的地毯,身上蓋了層天蠶絲毯,旁邊還放了杯喝了一半的水,看得出被身邊的人照顧得很好。


    噩夢也不做了,睡得很舒適。


    走著走著,金池敏感地察覺到身邊的祖宗爺不知道為什麽又不爽了,他琢磨自己也沒幹什麽啊。


    不等他琢磨出頭緒,虞臨淵開口了,語調拖得又長又慢,問他:「你喜歡趴地上那男的?」


    不屑的語氣,好像喜歡裴晝是件很掉份的事。


    到底是被他倆無端禍害了一晚上的受害人,金池良心有點痛,沒忍住為老闆辯解了一句:「別看他現在狼狽,人在外麵很光鮮的,喜歡他的人能繞北市一圈。」


    身邊的人沒說話,隻是身上承擔的重量仿佛更重了……金池嚴重懷疑這人故意的。


    在兩人又一次經過地上的裴晝時,虞臨淵不經意似的踉蹌了兩步過去,「不小心」踩在了從毯子下伸出的手臂。


    裴晝從睡夢中慘叫一聲,驀地坐起——再倒下,後腦勺磕到地上,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沉悶碰撞聲響。


    虞臨淵迅速站穩,仿佛剛才失去重心的人不是他,側過頭來,看著金池的表情,不由掩著麵低低笑了起來,適才腦子裏的躁意一掃而光。


    神經質地笑夠了後,他緩慢地走過來,狀似好心地提醒金池:「我要是你,就趕緊把我送走,再不送我走,我就玩死你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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