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薇薇坐在樓道上,吃完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了。深圳九月中旬的晚上,趁著下了一個星期的雨,越漸發涼,涼到我的骨子裏麵。


    忽然,一件外套披在了我身上,我轉過頭,卻見薇薇穿著單薄的米色打底衣衫,連忙將外套脫下來還給了她。


    “陳銘,別感冒了。你怎麽還短袖短褲的。”


    薇薇將外套重新披在我身上。


    我不再執著了,問道:“你冷嗎?”


    “有點,不過沒事的,我裏麵還有一件。”


    “那我點根煙就走吧,你還是別吸二手煙了,到上麵辦公室坐吧。別冷到了。”我說著,將鑰匙遞給了她。


    “沒事的,你點吧,我和你一塊坐會。”薇薇將我放在一旁的煙盒抓到手,又似乎很認真地說:“打火機,給我吧,我來點。”


    我給她打火機,她“啪嗒”一聲點了一根煙,給了我。我夾在手裏,若有所思。


    薇薇問我:“你怎麽不吸?這是什麽怪癖?”


    我說:“她不讓我吸煙,就告訴我壓力大的時候點一根看看,隻看不吸……”


    我有些麻木,已經哭不出來,隻能將拳頭上的勁使在了樓道那硬硬的水泥上。


    “陳銘,你別這樣。”


    “你說我,要是……要是當時不讓她過來,那該是不一樣的結局。我心裏麵難受……要是我罵她,讓她賭氣不過去,是不是就不會這樣……我……”我再一次將拳頭砸到了地麵,已經管不上痛楚。


    “我都知道。你要相信她,會醒來的,會醒來的。我也不想你這樣難受。”薇薇說著說著就哭了,由於樓道黑暗,我並沒有看到她那淚流滿麵的樣子,隻知道她哭完靠在我的肩膀上,還寬慰我道:“你要相信她。”


    我無能的拳頭又重重對著土冷土冷的水泥出氣。


    “我哪裏不知道啊……會醒來都是騙人的,給還有寄托的人一點安慰而已……我查了好多好多的資料,好多好多,一篇一篇資料地查,試圖尋找我想要的奇跡,但沒有奇跡這回事的……正因為如此,我才恨我自己,明明幾天前她還給我分享她那畫冊的……”


    我絮絮叨叨了好久,手裏的煙也剛好滅了,不再說話,努力站起身來。薇薇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了我,叫我整理好麵容,等下去見小靜的父母。


    我又恢複了沉默,許久深深哈出一口氣。


    ……


    到了醫院,我先去到梁文的病房,在門口我就止住了腳步,因為我聽到了梁文的哭聲。其實我都知道,方父方母在故作堅強,好好的閨女就這樣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換作誰都會這樣。


    我沒有進去,怕一進去就打攪到了他們夫婦,再一次故作堅強地麵對我,他們也不想讓我看到狼狽的他們。


    “陳銘,你怎麽不進去?”剛從洗手間出來的薇薇紅著眼睛問我。


    “你怎麽了?薇薇?”


    但我問出來之後就後悔了,她內心比我還脆弱。


    “沒事,就是感覺靜靜她爸和她媽有點慘。”


    “我知道。”我摸了摸頭昏的額頭,痛苦悶聲說道。


    我和薇薇在門外站了好一會,我聽梁文的情緒穩定之後,走了進去,“梁姨,方叔。我來了。”


    “小陳,你來了,快過來。”梁文叫我過去。方曉東給我和薇薇拿了兩張塑料凳子。


    我點點頭,撒謊道:“姨,我剛剛問過醫生了,說是有好轉,畢竟還有四周的時間呢,不太會成為植物人。”


    “那就好,那就好。小陳,麻煩你了。”


    其實撒這謊我內心很是辛酸,因為我根本沒去問過,醫生很忙,但這慌能讓梁文心裏好受一些,這就足夠了。


    薇薇看著我,沒有說什麽,也坐了下來,眼神有些迷離、飄忽不定。


    “這小姑娘是囡囡的好朋友,阿姨見過幾次,替小靜謝謝你了……唉……謝謝。囡囡要是知道的話,會很開心的,還有這麽個知心朋友抽出時間……還有小陳……唉……”


    梁文抽泣說著,緊緊抓住了薇薇的手。


    方曉東低頭悶聲道:“孩她媽……”


    梁文趕緊抽了一張紙,撇過頭擦了擦自己的臉。


    我見薇薇也要哭了的樣子,連忙拿起一張紙巾遞過去,說:“會好的,醫生說會好的。”


    薇薇眼睛早就已經紅了,轉過頭看著我,沒有說話,隨後又撇開了,接過了紙巾。


    方曉東突然對我說:“小陳,我們二老還有件事要拜托你。”


    我點點頭,隻見方曉東從兜裏掏出了一張銀行卡。他的背駝了一些,所以他是抬頭地看著我,鄭重對我說:“小陳,這裏麵是六十一萬四千三百多塊,是我和孩她媽全部的積蓄……我們隻求你能照顧好囡囡,我和孩她媽是要回常州的。我……小陳,叔沒本事……連唯一的閨女都這樣了。”


    “小陳,姨知道。如果囡囡她……她……她……她一段時間醒不來的話,就算了。不耽誤你了。”


    梁文說完又無聲地哭泣著,很是淒慘。


    我沒有收下銀行卡,退了回去,“沒事的,叔,姨,我來照顧小靜。”


    方曉東臉已經紅了,言語誠懇地對我說:“小陳,你等我們回去想辦法。叔和囡囡她媽真的……隻有這些了,我們回去想辦法。”


    “不是的,叔,你誤會我了。我向你保證,會照顧好小靜。”


    方曉東繼續將那張卡使勁推給我,“小陳,就算是叔求你了,收下吧。”


    我對他們夫婦保證道:“叔,我說了吧。這卡放我這裏,我內心過不去。別再推給我了,我會照顧好小靜的。”


    方曉東沒有再說話,也不再推給我銀行卡了,而梁文還在無聲地哭泣。


    病房內很是安靜,安靜得隻有梁文的抽泣聲。坐了一會,我覺得該離開了,暫時離開這個帶給我苦楚的地方。


    頭昏腦漲的我此刻隻想好好地睡一覺,或許在夢裏,我才能見到丫頭。


    路過了那黑漆漆的監護室,我頓感沉重,我是多麽想進去看看丫頭,陪著她,不讓她一個人孤單地躺在病床上。


    我又回頭望了望長長的走廊,似乎梁文的哭泣聲還傳到了我的耳邊,嗡嗡作響……


    “陳銘,天冷了。我們回去吧。”


    我轉過頭,看向了對我說話的薇薇,點點頭,內心祈禱著丫頭能在四個星期內蘇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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