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璵沒理會,直直望著楊玉深v形狀的?背影。細細一撚纖腰,與當初郯王府選秀時並無兩樣。七年前他?常入宮代替聖人?宴請八方賓客,會見番邦外國使臣,事後去長生殿匯報細項,偶然遇見楊玉。


    李璵從前不曾抬起眼眸直麵惠妃,但對楊玉,卻?因總聽杜若提起,而很難將她當做君父妃妾加以避諱。相反,每當聽見她與聖人?輕快俏皮的?打趣兒,總會奇異地感?到熟悉,仿佛嶽家大姨。


    「他?呢?」


    李璵提聲?,邊問邊一扇扇打開靠牆大衣箱,人?高的?衣櫃,挑起半幅沉重破爛的?帷幕,甚至掀起桌布查看?『禦案』下方。


    「他?寵愛你十八年,說盡空話假話,殺你全?家,連奸生子都?不放過,還?應允六軍拿你祭旗。你何必維護他?,他?躲到哪兒去了?大唐的?君主,鑽狗洞跑了?」


    楊玉搖搖頭,纖細的?脖子在陰影中顯得格外脆弱,仿佛一捏就斷。


    「聖人?根本無需殺我祭旗,他?說我死了,我就是死了,用不著查驗,也沒人?在意。隻是殿下想取聖人?而代之,才?要殺我立威。」


    這次李璵沉默了很久,不得不承認,杜若不是他?遇上最聰明的?女子,楊玉見事更明白,可惜不如杜若心狠。


    他?放棄搜索,繞到楊玉麵前坐下,直視著她美麗卻?充滿淚水的?眼睛。


    「阿翁與你都?在拖延時間,不過事已?至此,他?就算爬出去了,能投奔誰?誰敢收留他??」


    李璵自言自語捋了一遍山坳中人?馬,想不通。


    楊玉的?眼瞳微微顫抖,很不習慣進行這種劍拔弩張的?談判。


    李唐上層的?關係網和利益鏈對她來說隻聞其?名不知其?實,從哪裏起頭都?可能導向一個她意料不及的?結果,唯有不說話最安全?。


    「我……不知道。」楊玉艱難地開了口?,音調沙啞,全?無往日風流機巧。


    ——砰!


    楊玉的?頭狠狠撞在椅背上,咽喉被倏然站起的?李璵掐住。


    恐懼和窒息感?令楊玉眼前陣陣發黑,七寶剛要來救,就被李璵一眼橫過去,畏懼地縮了縮脖子。


    「不知道不要緊。」


    李璵威脅她,語調輕鬆又充滿惡意。


    「朕先拖你出去亮亮相。不過方才?阿翁說,太上皇拖拖拉拉是在埋你。為?全?他?老人?家的?臉麵,朕隻好先殺再埋,臉上多戳兩刀,待你手腳沾上爛泥再挖出來,才?是足本好戲。」


    「你有病啊!」


    楊玉拚命掙紮著高聲?喊,「活該若兒回來不肯見你!」


    「……別亂說話。」


    李璵眼底掠過陰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然而楊玉張牙舞爪地反抗著,長指甲甚至抓到李璵鼻尖。


    他?再忍不住,猛地拔掉她髮簪,尖銳的?赤金簪腳緊緊抵著她如花臉頰,從太陽穴劃向眼尾,留下短短一截血痕。


    侵入眼眶的?異物感?刺激得楊玉不敢眨眼,才?不得不老實下來。


    李璵哼了聲?,一把提住楊玉領口?,像拖麻布袋子似的?磕磕絆絆往後院走,兩隻精巧蓮足蹬掉了繡鞋,在泥地上拚命掙紮。


    楊玉幾?時被這樣粗魯對待過,勒緊的?衣領憋得她連氣?都?喘不上來,滿耳朵嗡嗡作響,好半天才?意識到晃在眼前的?是李璵的?手腕,那腕子上纏繞著一串十八子蜜蠟,墜著一對紫玉雕的?墜腳。


    「你放手!我說杜若還?活著,李璵——啊!」


    「她活著早來取我性命了,你以為?她是你,死到臨頭不肯放手?」


    「她沒放,她本來就沒放!若兒救我!」


    ——齜啦!


    李璵麵色劇變,狠狠把楊玉推倒在泥地上,兩株枝蔓橫逸的?梅花掛住七零八落的?披帛輕紗,撕開一道長長裂口?。


    楊玉狼狽不堪地撐起身子,滿臉怒氣?,扭頭對著花窗大罵。


    「杜二娘你個沒用的?東西!我白認識你一場!你怕他?什麽?!」


    ◎366.千山鳥飛絕,三


    李璵胸口又冷又痛, 驚懼得?不敢轉身,隻能盯著泥土沉沉喘息。


    「嘴上厲害,看見人就隻知?道躲?!」


    「你一輩子別想翻出?他手掌心!」


    「啊?你就眼睜睜看他殺我?」


    楊玉的痛罵連綿不絕, 鬧得?李璵頭昏腦漲, 終於拔出?掛在腰間僅有掌餘的精巧匕首,刀刃死死抵住心口, 用力之重, 甚至刺破衣衫皮膚。滾燙的鮮血順著刀鋒流淌, 再?深半分就能把心髒挖出?來, 叫罵倏然頓住, 嘈雜隨風遠去。


    「二娘, 我賠你這條……」


    李璵徐徐轉身。


    楊玉頓時精神一振,利落地起身狂奔, 輕快的像頭羚羊。


    待李璵再?度注目過來時,才發現院牆邊架著一把梯子, 楊玉翻牆而過,裙角在黢黑牆頭閃了下, 整個?人就消失了。


    「哈……?」


    李璵被她簡單的花招騙過, 既自嘲, 又覺得?好笑。


    「殿下,聖人呢?貴妃呢?」


    鄭旭大踏步走?進來,愕然發現李璵胸前又添新傷,且這傷怪異,明明在心口要緊位置,卻隻有淺淺一道,連包紮都?不用,已經凝固了。


    「外頭如何??」


    李璵側臉低垂, 眼睫蓋住了方才那一瞬間的失措。


    「果公公方才進來轉了一圈,說聖人心痛難抑竟然暈厥,殿下忙於照料,脫不開身,士兵們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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