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五日光景。


    返回蒲城的?郭縣令衣衫殘破,小腿帶傷,血跡殷殷滲出,傷口未經任何包紮,猶帶灰土,顯然是快馬加鞭一路奔馳而來?,而且沒回家也沒進縣衙,就直接撲進了惠陵。


    跪在李瑁跟前,郭縣令慢慢抬起頭,目光呆滯的?好似才挨過大板子,一開口就滾下眼淚。


    「長安丟了,聖人?跑了,沒有兵,滿城都是死人?。吏部,吏部被叛軍一把火燒了,太廟也燒了,太常寺也燒了……」


    他爬近兩步,抱住李瑁的?小腿放聲大哭,顫抖的?聲音都變了調。


    「殿下!您要舉義?幟啊!大唐不能就這麽完了!隻要您站出來?,下官追隨您!下官家裏還有十匹馬,有糧食,有兩千兩銀,您都拿去!下官女兒剛生下白胖胖的?孩兒,被他們戳在槍尖上……他們不是人?……下官什麽都不要了,下官一定要為女兒報仇!求您了,站出來?吧!」


    李瑁的?頭轟然炸開,顫聲問?。


    「……你是說,羽林軍和十六衛沒擋住叛軍?」


    郭縣令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見耳後一聲尖銳的?質問?。


    「長安丟了?!」


    一個婦人?掀開簾子跌跌撞撞跑出來?,正?是壽王妃韋水芝。


    她站定在郭縣令跟前,一雙美目充滿懷疑的?直直逼視著郭縣令的?眼睛,握著拳頭顫聲大叫。


    「怎麽可能?你別胡說八道,長安兩百年都沒……」


    李瑁忙抱住她,「別急,別急,李唐不會完的?!」


    郭縣令越發激動,揮舞著雙臂大聲吼叫,竟把肩頭已凝結的?傷口震裂了,頓時滲出新?的?血跡。


    「沒有打!根本?就沒有打!照聖人?安排,本?來?一刀一槍都不會打!昨日清早聖人?說要親征,在勤政務本?樓開誓師大會,我?就想帶女兒女婿回蒲城,可是女兒產後虛弱,走不得……女婿說聖人?是真?龍,長安定然無事,我?那?親家公與薛家沾親帶故,也說無事……」


    郭縣令痛悔無比,實在說不下去,隻得砰砰錘頭,渾身劇烈顫抖。


    「可是到中午,忽然之間,滿街人?都又哭又喊地跑起來?,說聖人?帶著姓楊的?小娼婦跑了!連羽林軍和十六衛通通帶走,九門當?中,與叛軍交鋒的?唯有最東麵的?春明門,守門的?是未遵聖命的?金吾衛,總共就一千多人?,擋了一盞茶功夫,全死了!至於?啟夏門、明德門,皆是不攻自破,開門揖盜……」


    「……太子呢?君王昏聵,儲君當?代行天職!」


    李瑁猛地抬起頭,一字字從齒縫中擠出質問?。


    對李隆基的?不滿讓他清朗的?麵孔都微微扭曲,陰霾的?眼底寒光閃閃,映出夏日午後天際沉悶的?烏雲。


    郭縣令愣了一瞬,喃喃道。


    「我?那?親家公說,太子關在內宮好幾個月,說不定,早就和從前那?個太子一樣,死在聖人?手裏了。」


    ——大廈傾頹!


    李瑁閉了閉眼,努力平復胸中氣血,沙啞著嗓子問?,「蒲城有多少人?,多少馬?多少糧草?你點的?清麽?」


    他說話聲音不高?,但一字字清晰無比,叫人?不由自主信服。


    郭縣令忙不迭點頭。


    水芝從抽噎中抬起頭,愕然問?,「殿下想幹什麽?」


    不用李瑁回答,她明白過來?,麵色驟然通紅,又轉瞬雪白,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整個人?都崩潰了,發出極為尖利刺耳的?叫聲。


    「殿下要去救那?個娼婦?她淫奔無恥,妖媚禍國,害的?宗廟被燒,李家蒙羞,她卻還躺在聖人?臂彎裏享福,你,你是不是男人??!」


    水芝柳眉倒豎,越說越氣。


    「你定要趕去演那?父子爭女的?醜劇,我?就替你殉國!」


    水芝與李瑁成婚多年,溫柔體諒,生養了六個孩兒,朝夕連體嬰般手牽著手,卻從來?沒有提起過一次楊字。


    她突然爆發的?瘋狂和妒恨把李瑁和郭縣令都驚得呆住了。


    隻聽?一陣疾風掃過,水芝拔下鳳釵紮向?心髒,竟是即刻就要尋死。


    「水芝!」


    李瑁死死攥住鳳釵,慌忙道,「昏庸的?是聖人?,不是她!」


    水芝打量他青白交加卻還能保持冷靜的?麵色,心裏越發傷極痛極,忍不住放聲大哭。李瑁拍著她肩膀低聲哄勸,家常白袍的?領口與袖口細細兩道月白滾邊,雅致的?一塵不染。


    「我?去勤王,救的?是李家天下,不是哪個婦人?……前塵往事,我?早已忘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水芝一把推開他,嘴唇發著抖,全身冰塊似的?冷硬。


    「是嗎?那?殿下是何時忘的?,決意冊立我?時,還是養下這許多孩兒時?」


    「……你在說什麽!」


    李瑁不解地皺起眉。


    水芝滿麵淚水,忽地摘了右耳上碩大垂飾緊緊捏著逼到他眼前。


    那?是一掛紫水晶與紅寶石拚的?葡萄串兒,顆顆拇指大小,紫紅透亮,配上黃金的?果蒂,碧玉的?果葉,惟妙惟肖,矜貴沉重,單按材料算,也值得百萬。


    水芝向?來?愛戴這個,連郭縣令也常見,奇怪的?卻是累累墜墜隻有一隻,左耳她便單塞一顆細細雲母石的?耳釘,兩廂對照,甚是趣怪。


    「殿下當?初以此物向?我?下定,我?便覺得奇怪,定者定也,成雙成對圖個吉利,哪有人?家定禮是半邊耳環的??再說這樣大,拆開來?做兩件,四件都夠,為何非要吊個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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