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緊向西看,吐蕃人的地盤裏,赤嶺、吐穀渾故地、積石山、鄂陵湖等也都?赫然在列,其?詳細並不亞於唐境內的標註。


    「哎呀,二姐姐,你可立功了!」


    星河簡直喜上眉梢。


    「阿布思?說,哥舒翰狡詐多思?,與?人並肩作戰,卻盡在背地裏打?小算盤,明明有?輿圖,卻藏著掖著不給阿布思?看,畫個巴掌大的就叫他拚命。咱們同羅人的命沒有?唐人金貴嗎?憑什麽叫同羅人蒙著眼睛送死?!」


    杜若怔了怔,沒想到大戰在即,主將與?副將之間?竟還有?許多齟齬,越發覺得此戰艱難,愕然問。


    「……哥舒翰就不怕大家心不齊,打?敗仗麽?」


    星河冷笑了聲。


    「打?仗這種事兒,咱們看見的是勝敗生死一盤棋,先說贏,然後下?功夫,精打?細算,能少死一個兩個都?是好的。可有?些人隻?看見功勞,尤其?是他自己的功勞,至於全軍死一萬還是死八千,沒區別。二姐姐,這個我?拿給阿布思?,你別四?處亂跑,轉轉就回來。」


    星河快步往阿布思?的帥帳去,墨書在旁邊眼巴巴問。


    「方?才小二娘子?沒說完呢,最好的那塊地是吐蕃人騙去的,什麽意思??」


    杜若分?了一半心思?擔憂戰役的前景,又?分?了另一半心思?掛念那張圖是李璵多年前繪製,不知是否準確,萬一有?錯漏之處誤導了阿布思?,豈不罪過?


    她憂慮、緊張、忐忑不安,但還是擠出個笑意解釋。


    「景龍年間?吐蕃請和,中?宗皇帝安排金城公主遠嫁,時任左衛大將軍的楊矩負責送嫁。翻過赤嶺進入吐蕃國界後,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後頭傳說是與?吐蕃宗室飲酒大醉,酒後胡亂吹噓,自稱楊家與?李家世代姻親,顯貴無雙,與?皇族比肩,說什麽皇帝都?會依從。」


    「啊?楊家竟敢這般胡言亂語。」


    「酒醒後吐蕃人就拿話激他,說要赤嶺以東的黃河九曲之地,作為金城公主湯沐之用?。楊矩受不住人家戴高帽子?,果然上了一道奏摺。那時候長安正?亂,韋皇後毒殺中?宗,秘不發喪,還調集府兵五萬人進京,想效仿則天皇後登基,內裏夾著上官婉兒與?太平公主擁立李重茂,還有?聖人……」


    墨書聽的暈頭轉向,打?斷她。


    「二娘子?,這亂七八糟的,故事都?講沒了。」


    「哎呀。」


    杜若抱歉的笑了聲。


    「總之楊矩那道奏摺上去,宮裏什麽也沒問,隨隨便便批了個『諾』字下?來。吐蕃得了九曲之地,屯兵牧羊,修造城池橋樑,更以之作為橋頭堡,率十萬大軍侵擾唐境,劍指湟水、鄯城、河州等地。直到數年之後聖人上台,才追究根本,翻出楊矩來,後頭他就悔罪自殺了。」


    杜若頓一頓,聲音陡然沙啞。


    「就是從這個楊矩開始,聖人失了對楊家的耐心。至於後來提拔的楊慎矜父子?倆,原本隻?是旁支。因為楊矩倒了,才有?機會冒出來。」


    墨書從韋氏處知道杜若與?子?佩的閨閣情誼,也聽過真假楊之爭,遂點?評。


    「哦,楊慎矜雖然倒了,但借著娘娘這股東風,楊家必是要再起。隻?可惜,起來的並非真正?的楊家人啊!可見世家豪族之間?,或是內部,真像水裏的葫蘆瓢兒,按住這個,浮起那個,沒準數兒。」


    「你這話——」


    杜若頓時駐足,似乎經她提醒想起什麽,良久深深吸了口氣。


    「有?些人是葫蘆瓢兒,有?些人,不,隻?有?一個人,是摁瓢兒的,他叫誰上誰就上。」


    「二娘說什麽?」


    墨書有?些莫名其?妙。


    「瞧星河方?才的意思?,如能打?下?石堡城,哥舒翰與?阿布思?都?想乘勝追擊,連九曲黃河一道拿回來,把國界推回到赤嶺以西去,那湟水縣城就有?黃河裏的新鮮魚吃了。」


    墨書眨眨眼。


    石堡城所在的那座山巒其?實非常遙遠,但體積太過於巨大,仿佛就豎立在眼前,目力所及,根本無路可攀爬。而身後大軍日日埋鍋做飯,操練兵馬,仿佛誌在必得,其?實卻對如何進攻完全束手無措。


    「……到底什麽時候才打?起來呀?咱們就天天啃幹肉嗎?」


    ————


    天寶八載,正?月。


    秋去春來,大軍駐紮在距離石堡城二十裏處,已經超過四?個月了。


    如今就連杜若,都?掌握了在這個怪地方?燒水煮茶的技巧,能一次性把茶葉煮開煮透。


    至於星河,最近不知道抽什麽風,日日清晨即起,與?探子?小隊把周邊每一道山稜、溪流、河穀,楓樹林和柏樹林,摸排了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地在更大的羊皮上填充那張陳舊輿圖的細節。


    傍晚聚在帥帳裏,杜若向阿布思?道。


    「我?還以為有?了那個,你們匆匆忙忙就要進攻呢。」


    阿布思?一條腿架在椅子?上,攥著皮酒壺與?她磨牙。


    「你讓皇帝老子?來,他見了那圖,指定是火燒屁股,不打?不痛快,可哥舒翰不一樣!」


    阿布思?痛快地一揮手。


    「——我?雖然不待見他!」


    親兵送上才烤好的羊腿,他用?牙扯了一大條精肉下?來。


    「皇帝沒打?過正?經大仗,隻?會在宮廷與?貴人鬥狠。他懂個屁!他以為打?仗是在禁苑獵鹿子?哪?頭腦一熱,幾萬人嗷嗷地衝過去?哥舒翰新官上任,首先要練兵,怎麽叫練好了?非得練到他一聲令下?,人家真肯拚命的程度,那才行。他是王忠嗣提拔上來的,給他隴右的兵,人家看王忠嗣的麵子?,還能不當麵嗆嗆。可你說皇帝是故意的,還是糊塗?偏給他河西的兵。河西誰認得他呀?人家還惦記著皇甫惟明死得冤枉呢!不熬鷹似的把兵打?服了,揉圓搓扁了,勉強上陣,那兵都?是一排排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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