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話題李璵興致不高,嗯啊兩聲,便沒了?動靜。


    杜若手裏千頭萬緒,不耐煩細細勸說,索性直接指派他。


    「妾替殿下?處置過許多麻煩,不然?,殿下?豈肯將妾留在身邊許多年?這回大郎的婚……」


    李璵忽然?張開了?唇。


    剎那間?杜若以為他要發脾氣,誰知隻不過輕輕嘆口氣。


    「你把自己當什麽?」


    他低聲道,全?然?聽?不出是質問?還是嘲諷。


    ◎298.流水十年間,二


    杜若脖子一昂。


    「妾還想問殿下把妾當什麽?既然當謀臣, 就該信妾的判斷,這幾年,但凡涉及聖人與內宮, 妾哪一樁算錯了?」


    李璵不願與她衝突, 別開臉淡淡應了聲?。


    「明日大?郎回來,孤與他商量看看。」


    「郡王按例隻有一正?妃一孺人, 替沈氏請封的帖子妾已寫好了, 尚未蓋印, 請殿下問準大?郎, 孺人的位份確定?是給沈氏嗎?」


    李璵聽到印字笑起來。


    他那雙桃花眼?, 笑起來燦如艷陽, 不笑時才凸顯出?冰峰尖銳的稜角,隔了這麽多年, 還是能一眼?洞穿她心事,容不得她轉圜打岔。


    「原來那日你動孤的印, 是為了沈氏。」


    杜若慌張的抖了下唇。


    她本就站在燈下,明晃晃的想遮掩也不成, 李璵看出?來。


    「怎麽?不止為沈氏, 還做了別的?」


    杜若嘴硬道, 「殿下親口說的,拿去調兵殺人都成,妾是做了幾件事,不過都是無用功,沒有下文。」


    李璵聽了不開腔,朝牆邊站班的小內侍瞥了眼?。


    那人是果兒?新收的徒弟,叫做章台,身條子細細弱弱, 像根立起來的筷子,跟長生、合穀幾個帶武藝的比,一指頭?就能撂倒,聽聞肚子裏有些墨水,卻?自甘下賤做了內侍。


    不過李璵愛屋及烏,信重他,出?來進去帶在身邊。


    章台款款走到杜若跟前,堂皇得像戲子上台先打圓場,兩手一抬,掐著腔調向杜若比劃。


    「良娣不知?道台閣官員辦差的慣例。譬如禮部侍郎接了太子府的書信,未免費力跑腿,過後太子不承情,定?要另寫一封短箋,好比朝廷行文的體例,把要辦的事項一二??四羅列清楚,但是上頭?沒有抬頭?,底下亦沒有落款,這樣即便落在有心人手裏,亦是沒頭?沒尾。這短箋由侍郎的心腹送到太子本人手上,倘若確有其?事,太子便在上圈個勾,添兩??個字——那字便是太子獨一無二的標識,然後送回去。但若有人冒令,太子收了短箋不吭聲?,便水過無痕。這個花樣自武周延宕至今,乃是聖人做臨淄王時發明的。」


    杜若傻了眼?,臉上羞得紅一陣白一陣,懊惱這就是家裏幾代沒有實?權官員的尷尬,對官場風行的台底文章一無所知?,隻能想當然耳。換做英芙或子衿,斷斷不會以為單憑印和字跡,就能冒認太子。


    「良娣放心。杜家郎君的事兒?,上回吏部用尋常上條陳的白紋紙寫了兩句送來,太子當場圈了勾,落了標識,已是認下了。至於太子的標識究竟是哪幾個字,是白日依山盡,或是牽絲傀儡戲、周吳鄭王、桑麻菊花,這世?上隻有往來過的人知?道,外人就一無所知?了。」


    杜若心底陡然一軟,覺出?一種特別的踏實?,知?道李璵到底還是維護她,哪怕她一隻腳已經踩到他底線之外。


    李璵嘴角動了動。


    他孤身一人走到如今,靠的是什麽?


    不就是靠誰都不信,拿長生防著鈴蘭,再拿鈴蘭防著長生,看他倆處久了處出?情分,就再往裏頭?添一個果兒?攪局。


    對王忠嗣和皇甫惟明亦是同樣,兩個悍勇猛將,王忠嗣更忠直正?派,皇甫惟明添幾分混不吝,要不是彼此爭鋒,哪能年紀輕輕就各頂起帝國的半邊天?


    至於秋微和英芙,縱然秋微愛極了他醋意橫生,英芙對正?室尊嚴一絲兒?不肯放鬆,但隻要添上杜若,就能把韋家頂去扛雷。


    可是從什麽時候起,他把杜若綁在褲腰帶上,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豁出?所有也要牢牢抓住她?


    ——就算她百般的不信。


    李璵站起身推開窗子。


    春末夏初,晚風清爽,火燒雲映得半邊天幕幽藍粉紫,糜艷恍惚,一對黑白花大?喜鵲從樹枝間瀟灑躍下,呼嘯著奔向殘陽。


    「你做太子府的主母,很好,可是做我的娘子,不夠好。」


    話?撂下,李璵帶章台出?了門。


    杜若不明所以,糊裏糊塗追了兩步,沒到門邊就站住了,垂頭?倒回來默默靠在窗前,眼?睜睜看著李璵肩頭?微擺,披著一襲肅黑披風,在餘暉中飄然踏上渡鶴橋。


    五月花卉最為茂盛,仁山殿與樂水居皆是奼紫嫣紅。


    此刻光線雖黯淡,樓閣殿宇和植物花卉模糊成團,看不清界限,但風中花瓣幽香餘縷不絕,橋上亦是紛紛如雨,襯的那道瘦削蒼冷的黑影直如鬼魅。


    鈴蘭擔憂地在她身後張望。


    「哎呀,這可怎麽好?奴婢就說杜郎君的事辦不得,即便要辦,何不過了明路再辦?殿下待良娣掏心挖肺,十?年下來,是根筷子也開花了。」


    杜若眼?梢紋絲不動,麵孔沉靜得像一麵澄澈銅鏡,沒有任何反應。


    半晌,她抬起手輕輕合上窗欞,隻聽哢嗒一聲?,就把春日芬芳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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