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鎧甲呢?」


    「鎧甲,是李林甫所為,假託邊將之名送予李瑛,隻說是新式發明,請他賞玩,總共三四十套,正是李瑛府邸的?親衛人數。」


    沉寂數息,杜若麵?上劃過?一絲不解。


    「李林甫所為,如何為太?子所知?」


    「李林甫向惠妃娘娘獻媚取寵,主動提出栽贓李瑛。此節,乃是飛仙殿掌事太?監牛貴兒告知太?子。」


    果兒頓一頓,不等?杜若追問便?道?,「牛貴兒,早在惠妃生前已倒向太?子。」


    這就是三王闖宮案的?完整圖景。


    杜若深深吸氣,從頭到尾,是李璵、惠妃、李林甫、鹹宜、聖人、子佩、甚至她本人的?不謀而合。


    李璵用子佩挑撥薛氏,引發後宅爭鬥,惠妃令言官藉機汙衊,楊洄帶李瑛浪蕩妓房,引出他對聖人的?怨懟之語,聖人推高輿論,而李瑛急於表現,李林甫恰恰奉上鎧甲,李璵順勢偽造敵情,恰巧那日是子佩生辰,李瑛酩酊大醉,酒後一時?興動提刀闖宮……次日被杜若釘牢棺材板上最後一顆釘子!


    杜若在心?底快速過?了一遍細節,忽然想起,「所以惠妃的?死?」


    果兒深深欠下身體。


    「極高濃度的?沉水可令人墜入幻覺,軟弱者看見此生最恐懼的?人或事,強硬者看見的?卻是夢幻泡影,快活天堂。惠妃娘娘,性?情柔軟甜蜜,她看見的?是麗妃趙氏。」


    「為何是麗妃?」


    「惠妃娘娘並未想置李瑛於死地,卻曾數度威逼恐嚇,默許李林甫栽贓,所以李瑛一死,她內疚至極,愧對麗妃,以至心?絞發作。」


    果兒說的?輕描淡寫,可是杜若卻從中嗅出了一絲危險聳動的?意味。


    「太?子讓牛貴兒給惠妃用沉水,是因為……他體驗過?沉水的?效用?」


    果兒訝異於她的?敏銳。


    轉念想到,事涉李璵,她怎麽可能不敏銳?


    果兒昂然抬起頭,盯死杜若,神情中帶著一絲殘忍和挑釁。


    「對,太?子對沉水的?分?量和純度掌握非常精確,因為自?幼使用,早已沉迷,狂怒時?以之鎮定,虛弱時?以之滋養,但萬一使用過?量,卻可能陷入瘋狂。至於上回暴打崔嵬那樣的?大動靜,奴婢聽?長生說,十餘年來僅此一次,事後養病,亦是靠逐漸減量恢復正常。那時?良娣日夜糾纏太?子,不讓奴婢靠近,奴婢想盡了辦法,才順利幫太?子渡過?難關?。」


    杜若一顆心?直直墜入冰窟。


    十六王宅人人言退,隻有李璵銳意進取,定要奪那萬千人仰望的?位置,即便?沾染滿手血腥,摯愛親朋被奪走,兒女倫常被打破,也不肯罷休。


    執念既然強烈至此,人便?該苦心?孤詣,毫無搖擺,不到黃河心?不死。


    但為何,他還需要向藥物索取安慰支撐?


    沉水編織的?幻境中,他看見的?到底是兒時?恐怖畫麵?,還是一生之中再也得不到的?片刻寧馨?


    杜若偏頭望向寢室。


    隔著花木扶疏的?庭院,侍女舉起長杆,正要點亮簷下那排小巧的?燈盞。


    在這陰沉黑暗的?星空之下,詭譎冷酷的?世情逼迫之中,隻有李璵的?身影籠罩在溫暖之中。


    她知道?隻要她在身邊,一俟從夢中醒轉,李璵臉上便?會帶著笑。


    杜若的?心?怦然一動。


    即便?婚後多?年,思及李璵,仍然會有一股從心?底深處升騰起的?麻癢酥軟在她血液中轟然奔湧。她想留住這一刻,用什麽代價也在所不惜。


    「良娣?」果兒低聲喚她。


    杜若悵然收回視線,纏綿地嗯了聲,重拾思路。


    「既然李林甫不幹淨,大可以全往他身上推。鎧甲的?冶煉炮製運送,動靜比幾個人說幾句話大多?了。時?過?境遷,物證比人證更容易偽造。」


    「良娣所想,太?子早已做過?。彼時?貴妃隨聖人從驪山返回興慶宮,聖人起意冊立太?子,李林甫便?蠢蠢欲動想要阻攔,隻因被牛貴兒以舊事威脅才作罷。隻可惜牛貴兒……數月前不知為何,太?子忽然令奴婢將他殺了。」


    「殺了牛貴兒?」


    杜若剛要開口追問卻猝然頓住,眼瞳瞪得極大,想起數月前她曾提醒李璵留意楊釗。興許就是那時?,他除掉參與兩樁機密的?牛貴兒,卻也斬斷了牽製李林甫的?一條繩索。


    雙方在三王闖宮案中無意識的?合謀,當初李璵可以用來威脅李林甫,如今李林甫有樣學樣,抓牢子佩,也可以用來威脅李璵。


    「到底是天道?好循環……」


    子佩問她心?裏有沒有公道?的?時?候,她便?想,錯就是錯,錯了也要做,報應來時?,她絕不轉身逃跑,就算都還清了。


    「我要一味毒藥,無色無味,絕無痛苦,就在夢裏結果。」


    「良娣想殺誰?」


    本是個問句,可是果兒不由自?主的?轉了聲調,將它變成一句平鋪直敘的?前半段,然後自?然而然的?接下去?。


    「……奴婢都可以代勞。」


    「我自?己來。」


    果兒愕然抬頭,將好捕捉到她將落的?眼淚,卻沒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權力舞台上,哪個性別都沒有優待。這個故事裏,惠妃、鹹宜、子衿、杜若、英芙、薑氏……都追逐過權力,也都遭到了反噬,用善良、自私這些詞彙來定義野心家,顯得太輕薄了,但是對和錯仍然是有標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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