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惴惴,「……可我總要,挑個,自己喜歡的。」


    杜若深深倚在扶手椅的靠背裏,兩腿斜斜伸長,肩膀抵著軟墊,拉出一個優美修長的弧度。


    「聖人的兄長寧王李成器,六歲做太子,十五歲被廢,三十二歲又被朝臣提起來,可他一心辭讓。他的獨女那時正該議親,偏卡在褃節兒上不上不下,等聖人雌伏兩年登基,又趕上太平公主垂簾聽政。公主憎恨聖人英武果敢,一心掀翻他另扶旁人上位,寧王的處境分外尷尬……這一拖就是三四年,等到聖人坐穩天下,寧王獨女花信已?過,至今扔在終南山奉道。原本宗室女到出降時才得冊封,如她這般終身未婚的,隻能依附爺娘生活。多?虧聖人瞧著寧王的麵?子,破例給她縣主之位,不然四年前寧王死了,她便無可依附之處。」


    小圓終於?醒悟過來。


    「良娣是說,我看重什麽不重要,我是誰,才重要?」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說完這句話,杜若看她的目光終於?從禮貌客套而轉為打量,而且是那種滿懷欣賞和認同的打量。她的神色凝重起來,握著拳頭一動不動,隻覺大?風灌入腦子嗡嗡響個不停。


    「你與她參禪?!」


    眼看兩人大?眼瞪小眼頂牛,程娘子平地一聲雷嚷起來。


    「巴巴兒喊人來了,真話一句沒有,瞧咱們娘倆好欺負麽?果然大?郎在理?,與這號人,多?說也是廢話!」


    她氣?哼哼的,一手一個揚長而去,小圓被她拽著,眼神釘在杜若臉上,緊緊蹙著眉。


    候著她們走遠,果兒從屏風後頭轉出來,端杯熱茶躬身奉給杜若。


    「良娣講的這樣含糊,她恐怕不明白。」


    「她明白。」杜若還有一丁點兒恍惚。


    「貴妃那頭已?經提了兩回了,奴婢怕……」果兒頓一頓,審慎地把杜若看了看,沉聲講出顧慮。


    「其實?麵?兒上說是楊家?的意思,內裏未必不是聖人試探。」


    但杜若還是重複方?才的回答,淡淡道,「中貴人放心,她明白。」


    ————————


    三人回了雙桐院,幾?個丫頭正在院中熨衣裳。新?蟬忙著挑揀才送來的蜀錦,姐妹倆共是二十四匹,八達暈也有,月華錦也有,浣花錦也有。


    程娘子兩條胳膊搭在小圓肩膀上,大?拇指深深摁進她眼窩,替她抹淚。


    「沒白跑一趟,至少叫她知道咱們不願意,往後兵來將擋,阿娘雖沒本事?,替你打打頭陣夠了。」


    這姿勢語氣?好像她才五歲,小圓臊得慌,一把推開。


    「阿娘讓我靜靜!」


    程娘子愣了一瞬。


    忠王府的規矩,也是參照宮裏,孩子滿三歲就離娘別居,吃喝拉撒都在奶娘手裏。小圓皮實?好動,眼總瞪著外頭世界,從小就不怎麽粘她,大?了,尤其開蒙讀書以後,母女倆獨處,話不投機,竟有些尷尬的味道。


    她道聲是,垂下眼皮,像一頭溫和的大?母牛,安靜地轉身走了。


    小圓不勝煩惱,卻顧不得她,回身叫新?蟬搬了把軟榻擱在院子裏,與紅藥兩個肩並肩躺著說悄悄話。


    紅藥開解,「還有我大?哥呢。」


    小圓拈著一角紅地萬事?如意八達暈若有所思。


    溜光水滑的料子,掛在手裏稀溜溜的,撐開來對光看,粗細線條交替過渡,有烘雲托月的美妙效果。


    「咱們兩個按品級不能穿蜀錦的。」


    紅藥道,「有什麽穿不得的?蜀中本來就是阿耶做親王時的封地,要按太宗朝成例,貢品都該從咱們家?手上過,好的緊著咱們先?挑。如今就夠委屈了,全是商賈採買來的貨色,她杜良娣眼皮子淺,把這就當寶,其實?真正第一流的都在貴妃手上。」


    「你記得嗎,才發立儲詔書那會子,禮部就說,儲君住十六王宅於?禮不合,不能順應天象,還不吉利。所以工部請了一筆款子修葺東宮,可這都五年了,竟還沒修好!那回韋家?表哥說漏嘴,說壓根兒就沒動工。」


    紅藥一時不明白她意在何處,小圓環顧整個院子,一樣樣點出來。


    「還有馬匹,韋家?那樣豪奢,也沒給兒女單設馬廄,咱們家?三個女兒,每人三匹好馬,比百孫院還強。那年你說一聲要學琴,杜良娣千金求購,就怕委屈了你,過後不學了,她也沒念你一聲兒。還有我發水痘那回,她請痘娘娘,連著吃了三十一日?素。」


    紅藥嗤了聲,大?不以為然。


    「誰叫她搶著做管家?娘子,名不正言不順,非得把咱們幾?個哄得高高興興,再說了,她反正就是做好人給阿耶瞧嘛。」


    小圓翻了個身,把紅藥的細辮子繞在指尖。


    「她是做分內事?,可做得比旁人精心周到,你認不認我不管,我念她的情?。」


    ◎262.新葉有佳色,一


    晚間杜若坐在鏡前梳頭, 卿卿捏著新得?的小?算盤蹲在她腿邊把玩,忽然一抬頭驚叫起來。


    「哎呀,好大月亮!蛐蛐兒必成群出來, 走走!咱們去逮大個兒的。」


    龍膽扳著她肩膀不讓。


    「這會子下?了露水, 風涼,出去不得?。」


    「不妨事, 你與我撿個小?披風!」


    「披風披上, 郡主一跑起來跟沒?穿不是一樣。」


    「哎呀!大不了我不跑嘛。」


    李璵原本斜倚在榻上讀書, 聽?見她喋喋不休, 拋了書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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