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麵上的愕然一閃而過,把帕子捏在手心遲疑問。


    「……阿姐真出事了?」


    「也不叫出事,今日太子大喜,本該以他為重,偏偏又把你叫回來了。」


    韋氏知?道杜若有遠超年齡的冷靜沉穩,還是忍不住謹慎地瞧了鈴蘭一眼。


    杜若忙道,「不妨事的,阿娘盡管直說。」


    「萬幸孩子沒事,再有十來日就該臨盆……可是她這樁婚事,唉,一而再再而三,實在忍不下去了。我與你阿耶的想法,拖下去沒什麽意思,好合好散吧。」


    這話大出杜若意料之?外。


    唐人重視姻親,不論?男女?,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和離。


    杜若飛快地追問,「阿娘說什麽!——什麽萬幸?」


    韋氏驀然收聲?。


    冷滯的氣氛足足僵持了半晌,久到杜若恨不得親自去東堂瞧個究竟。她等得不耐煩,韋氏終於迸出一句。


    「前些日子,柳績不知?道在外頭受了什麽人的醃臢氣,叫人打得遍體鱗傷,滿身都是血,送回來治了大半個月才能下地。那時候阿蘅不讓旁人進?去照管,獨她與盤金兩個日夜不歇,連盤金都累得瘦了,阿蘅還挺著大肚子……」


    「原本我隻當他又招惹禍事,阿蘅怕你阿耶生氣,才死命瞞著不讓我們兩口?兒瞧瞧。出了嫁的女?兒,姑爺不爭氣,她非要維護,我也不想逼她狠了。再說柳績住在嶽家,本就氣短,多?問一句,隻怕反忍得他們不安寧,我就裝作不知?道,還上廟裏住了一旬,躲開來,免得她麵上無光。沒成想……上回你說要回來,半道兒上走了,獨海桐來,與阿蘅兩個麵對麵說了幾?句。」


    杜若有些發怔,腦子裏恍惚閃過多?年前李璵的叮嚀。韋氏嘴唇微微發抖,似乎發不出聲?音來,半晌才沙啞著繼續。


    「……過後阿蘅就不大對勁,大半夜不肯回房,還是盤金髮覺了,把全家人喊起?來找她,才發現她在鍾書?閣上晃蕩,門窗也不關,叫雨水淋的渾身濕透,就穿件寢衣,渾身冷冰冰的。我不敢叫她回房住,就叫她住在我們院子裏,請大夫開藥熬藥,吃了兩碗,睡了一夜,她臉上有血色了,又要回去,說無論?如何得見?見?那姓柳的……」


    韋氏神色中的蒼白被決絕取代,向杜若搖了搖頭,輕輕道,「算了,到了這個地步,再說這些沒有意思,你去看看她吧。」


    杜若心亂如麻,嗯了聲?,掉頭就向東堂走。


    鈴蘭落後一步,正在猶疑,韋氏道,「這位女?官請隨我去歇歇,讓她們姐妹自在吧。」


    ◎219.裙上金縷鳳,一


    「……你叫她來?幹什麽?」


    柳績問, 杜蘅不答話,也?沒鬆手。


    屋裏點?著燈,可是她整張臉隱沒在黑暗中?, 眼梢閃爍著一點?微微的寒光, 滿是恨意,像稜角鋒利的碎冰。


    杜若抖了?抖肩膀, 沒掙紮, 反而挨著杜蘅坐下了?。


    她左手腕子被杜蘅死死的拽著, 胳膊輕輕搭在杜蘅那大的觸目驚心的肚子上?, 一動也?不敢動。


    三人對峙, 沒一會兒功夫她渾身就僵了?。


    杜蘅胸膛起伏了?好幾下, 可是那些酸楚的氣話憋在腔子裏倒不出來?,隻能把怨氣發泄在手上?。


    鮮紅指甲掐進杜若肉裏去, 偶爾鬆開,一排四個明晰的小月牙。


    「你讓她走, 我們兩個慢慢算帳。」


    柳績竭力喘勻呼吸,讓聲音聽起來?正常。


    他想模仿兩年前剛遇見杜若時, 鮮衣怒馬, 青春快活的腔調, 但出口音色沙啞幹癟,還是泄露出他每況愈下的事實。


    杜蘅尖刻地嗤笑了?一聲。


    「今日??著我妹子的麵兒,你說清楚!我哪一樁不如?你的意?你要錢,我把嫁妝首飾一件件折變了?給你,不夠我做刺繡去賣,還不夠,家裏的庫房我偷開了?翻檢東西給你。阿耶信我,叫我管家務帳, 一百個錢我扣下五六個,這麽積少成多,由著你在外頭胡吹亂飲。你喝了?酒要打要罵,我對人說過一句沒有?哪次不是替你遮掩?」


    她哭喊著雙手扯開衣襟,稀裏嘩啦往下一拉。


    杜若近在咫尺,忽然看見亮得晃眼的油綠肚兜,裹著雪白肌膚,漏出來?的部分,從肩膀到胸口,往下延續到腰上?腿上?,縱橫交錯一道?道?青紫的印子,間中?夾著正在痊癒的傷疤,直驚得她兩眼發黑耳邊轟鳴,忙用錦被蓋住杜蘅。


    「誰幹的?……是,姐夫?!」


    ——這世上?竟有人對女人下這樣的狠手?!


    杜若轉過身,不置信地看著柳績,驚恐錯愕的不知道?從何說起,再看杜蘅,已哭得鬢散釵亂,聲噎氣短,連杜若伸向她的指尖也?被狠狠打開。


    杜若又氣又急,一股怒火撞上?心口,順手抓起方枕兜頭向柳績砸過去。


    「最下賤的男人才打女人!混蛋!我阿姐懷著你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你做什麽這樣糟踐人?!我,我叫阿耶打你!」


    柳績默不作聲的杵在那裏。


    杜若氣狠了?,抄起茶壺砸,卻被杜蘅攔腰抱住。


    「你還護著他?!」杜若不置信地問。


    杜蘅全身發抖,哇地哭出來?,含糊不清地抹著眼淚。


    「他全是為?了?你,為?了?你……你叫他怎麽辦?」


    「阿姐呀!」


    杜若急得跺腳,「他不領你的情,你就不能醒醒?非要吊死在他身上??換一個怎麽啦,換一個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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