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咦了一聲。


    「你不怕老婆,怎不給雪絨姑娘打兩件首飾?日日賴在我這?兒?替別人家招攬生意,做塊活招牌?」


    那醉漢雖然沒?錢,氣性卻大,跳到老闆跟前,指著?他鼻子狠狠唾了一口。


    「胡老二!嘴巴放幹淨點兒?,我欠過你的酒錢嗎?這?七八年?,哪回來不打賞你家三?四個錢,加總也有好幾貫!哼,隔壁生意好你眼饞什麽,你這?兒?的姑娘就?是不及雪絨,但凡長眼睛,人人都瞧得出?來!」


    老闆忍耐他多日,早已不肯再忍,立時甩下酒篩與他分?辨。


    新來的客人嘴角浮出?笑意,讚許地瞧向胡服青年?,見他正向白袍少年?嘆氣。


    「時也命也,有人捷足先登,咱們隻有另尋出?路。」


    白袍少年?皺眉抱怨。


    「韋兄家就?在長安,自然等得,我卻是……今年?不成,盤纏用盡,即刻就?要回鄉去料理?家事。唉……」


    他借酒澆愁,徐徐飲下兩杯,思?來想去沒?有頭緒,隻得頹然嘆氣。


    韋九郎亦是煩悶不已。


    同一條通天道,旁人走得通,他下手更早,偏偏折戟而歸,這?要怪誰?都怪那個老不死的王洛卿!


    他越想越氣,半是發?泄半是寬慰地對白袍少年?道,「你還算好的,我給那混帳送去幾車的錢帛禮物,如今一個子兒?都沒?拿回來!」


    他瞪著?眼瞧角落,半間隔的雅間裏幾個高談闊論的客商,忽然發?現內裏有個熟悉的麵孔,立時撐著?案頭站起來,踉踉蹌蹌去與他理?論。


    王洛卿正喝的雲裏霧裏,趴在案上戳起一根指頭指點江山。


    「真龍之興,你們懂個屁!都來求我呀!拿銀子求我!我侍奉了聖人十幾年?!他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放什麽屁!」


    幾個客商聽得眼珠子咕嚕嚕轉,正要問他真話,忽然被人大掌扒拉開。


    「又在這?裏招搖撞騙!」


    韋九郎是個斯文人,逼急了也說不出?髒話,索性揮拳往王洛卿臉上招呼。


    ——冷不防,竟被人半中間截住了!


    韋九郎的拳頭頓在空中。


    一抬頭,是那眼生的客人笑眯眯擋在前頭,二十齣?頭的高個子,方臉闊額,一雙眼寒光閃閃的,唇上無須,喉頭無結,分?明也是個太監。


    韋九郎氣不打一處來,想兩個一起揍,可那人滿身油滑氣,分?明久混官場,什麽世麵沒?見過,氣定神?閑地問。


    「韋探花,你是清貴人,何用親自動手?況且市井之間,鬧起來不好看。」


    眾人目光齊刷刷聚攏過來。


    原來這?小白臉就?是開元二十五年?的明經科探花韋子春,又年?輕又英俊,還害羞,當初打馬遊街,數他得的小娘子手絹戒指最多。


    那客人復又向王洛卿道,「王郎官,別來無恙啊。」


    王洛卿喝的爛醉,搖著?頭意識混沌的使勁睜眼,待看清來人頓時急了。


    「你!你!」


    他一把捏住來人的衣領。


    「你竟還未死?!你躲到哪兒?去了,叫老子好找!」


    新客人輕飄飄睞了他兩眼,姿態優雅,好似抹掉髒東西一樣嫌棄地輕輕推開他,抬起左臂將大氅掀開一邊,露出?底下簇新挺刮的翠綠袍衫。


    與尋常七品官不同,他身上這?件袍衫的顏色雖還是翠綠,衣料卻是昂貴少見的織金錦緞,質地光亮細膩,色彩絢麗,比起那個同樣穿翠綠的醉漢,就?仿佛鳳凰之於落毛雞。


    「王郎官,我這?一生的榮華富貴,可都拜你所賜啊!」


    王洛卿氣得雙眼冒火,連韋九郎也噎住了,苦讀聖賢書多年?,且還出?身赫赫韋家,他竟混的不如眼前區區一個閹人。


    趕來助拳的白袍少年?指著?明角燈上的字很應景的叫起來。


    「忠?忠王府!你是忠王身邊何人?」


    「忠王?」


    王洛卿狐疑,一時怯怯,不由自主鬆開了果兒?的衣領。


    他既不肯在韋九郎麵前露怯,低聲下氣向果兒?打聽何為『富貴』,又不捨得放過消息,隻得吞吞吐吐問。


    「狗東西,你別想著?狗仗人勢,胡亂攀附親王,在外頭裝大個兒?!我就?不信,你真能混進忠王府裏去?!哼,果然在忠王跟前服侍,你能不認得韋家郎君?」


    言辭雖然兇狠,口氣其實已經緩和下來。


    韋九郎頓感窘迫。


    果兒?瞥了韋九郎一眼,淡淡道,「王郎官說笑話,韋家上下少說一兩千口,奴婢在內帷伺候,哪有福氣一一認全。」


    這?話一說,圍觀看熱鬧的人無不暗自嘆息。


    韋家是忠王的妻族,這?麵白無須的分?明是個內侍,可是他們之間地位的上下高低,單聽這?話裏的意思?也分?明了。


    韋九郎不敢惹事,屏氣往後?退了半步,獨把王洛卿晾在果兒?跟前。


    誰知果兒?瞧著?王洛卿心虛緊張的滿頭熱汗,嗤笑兩聲,竟麵對麵眼對眼,直把一口唾沫吐到他左臉上。


    ——荷,呸!


    「呀!」


    「嘶……」


    周遭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呼。


    王洛卿呆立半晌,不僅不惱,反把右臉送出?來諂媚道,「中貴人想吐,就?吐個痛快。」


    韋九郎噁心的幾欲作嘔,閉上眼不看,便聽果兒?在耳畔低語。


    「郎君要燒香拜佛,便當拜尊真佛,何必與這?種不上檯麵的狗奴一處?沒?得帶累了郎君。王爺是韋家的女婿,說破天去這?層關?係也不會斷,至於女眷間雞零狗碎的小事,不用郎君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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