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績便吩咐門上,「另外打發人接小郎君去正堂,你先跑去與?老郎官回一聲,告訴大娘子中午酒席擺在東堂後頭?那座花廳。」


    走出來又吩咐茶房。


    「點八樣茶果?,攢四個提籃,叫兩個乖巧的丫頭?送上去,不準站著不走,不準盯住客人臉上看。」


    諸人點頭?各自奔走,柳績獨個兒站在廚房外頭?望天?。


    開化坊毗鄰太常寺衙門,左近住的幾家多在太常寺任職,不似從前住延壽坊,除了相熟的蘇家,旁人杜有?鄰都瞧不上。


    搬過來才?兩天?,杜有?鄰就如魚得水,送了好幾趟櫻桃畢羅上門給左鄰右舍,那些人也都識趣,知道新搬來的杜家是忠王的裙帶,麵上客氣的很。


    可是眼?風落到他身上就不一樣了。


    柳績嘿嘿冷笑,幹癟癟的笑聲與?頭?頂大雁嘎嘎的叫聲應和,風還?沒涼,這鋪天?蓋地?的秋意已經撲麵而來。


    他自嘲:難為杜蘅,芝麻大點事也要衝在前頭?抵擋,就好像她男人是瓷土燒出來的,略碰碰自尊心就碎了,要說這家裏誰不把?他當窩囊廢,那隻?有?思晦。


    杜有?鄰在上座坐的筆直,他個子本來就高,居高臨下看對麵彬彬有?禮、清秀白皙的綠袍少年,拿捏著腔調一板一眼?盤問。


    「敢問小郎君是國子監學生,還?是太學生、四門學生?」


    少年規規矩矩地?低頭?回話。


    「杜伯伯好,我是太學生,姓吳,阿耶在幽州做官,京裏獨我一人。剛巧我的表哥今歲進百孫院給郯王家的大郎做伴讀。我去百孫院玩耍,因此認識了令郎。」


    「太學生啊……」


    杜有?鄰思忖:依規製,國子監麵向?三品及以上官家子弟招生;太學招考四品、五品官員子弟,統共不過三十個名額;四門學招收六品、七品官員子孫。


    要說是太學生,那這位吳家小郎君的阿耶職位不高,且幽州那地?方窮山惡水,有?點名堂的人家都不往那裏去。不過他表哥能給宗室做伴讀,大約與?郯王妃娘家有?些淵源,連帶他也能進京讀書。


    他還?想細問,那少年好機靈,眼?珠子一溜,就天?真地?向?著杜蘅笑起來。


    「大姐姐,今日我原說不好上門叨擾的,可是思晦講,大姐姐答應他要做鹹魚蒸肉餅,我沒有?吃過,聽著就饞,才?纏著他來蹭飯的。大姐姐莫怪我家教粗鄙,下回來,我定然補上一份禮物。」


    杜蘅掩嘴笑。


    「小郎君丁點兒大個人,哪裏用得著這樣客氣。隻?管人來就是,要什麽禮物?思晦從來沒有?帶過朋友回家,你還?是頭?一個。難得你喜歡,待會兒阿姐給你裝些帶走。回家叫你們廚房記得,就吃這一兩日,別放久了。」


    少年拿勺子舀淺盤子裏的湯,眼?看舀不起來什麽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姐姐!我怎好連吃帶拿!」


    「那怕什麽,又不是熊肉鹿肉,多稀罕東西??也是你不挑揀,愛這一口,王公貴族們恐怕還?看不上呢。」


    少年與?思晦不見外,見他吃的慢吞吞,索性伸手把?他剩的半盤子倒進自己碗裏,邊扒拉米飯邊讚嘆。


    「天?下竟有?這樣好吃的豚肉,我家的廚子都是幹什麽吃的!」


    他這樣趣致可愛,連韋氏也放下筷子笑著看他。


    「小郎君恐怕在家是個天?魔星,長輩求著都不肯多吃兩口吧?到外頭?就什麽都是好東西?了。我們思晦也是,家裏的飯菜嘛,愛吃不吃。離了我的身邊,才?知道想念。」


    思晦頓覺吃了虧,不依道,「阿姐,你給他帶一份,也得給我帶一份呀!」


    「都有?都有?。」


    少年羨慕地?看著思晦撒嬌,嘴上沒出聲,眼?神騙不了人,一瞬間就黯淡了,韋氏忽然起了疑心,略一思忖,遂笑著問他。


    「你獨個人離家千裏,爺娘放得下心嗎?」


    想到數月前病得人事不知,李璵不聞不問的態度,李俶就心酸難耐。


    在阿娘和妹妹麵前他是不能示弱的,身體上、精神上、感情上,都要硬邦邦的繃起,才?能讓她們有?喘息之機。


    可他到底是血肉之軀,是未經磨礪的嫩苗,強行與?風霜抗衡,外頭?瞧著沒什麽,裏麵實在是傷盡了。


    「阿娘,是阿耶的小星……阿耶另有?心頭?好,不大喜歡阿娘。我要念書,在家裏待的時候也少,偶然回去了,阿娘照應妹妹,不大能顧上我。」


    他聲音越說越低,終於歸於杳杳的一抹尾音。


    都說人活在世上,有?來路,有?去處。


    對少年人來說,爺娘的情分就是來路,骨肉至親就是定海神針。


    李俶生在花團錦簇的大家庭裏,頭?上戴著光鮮燦爛的二字王冠,心底卻是荒蕪蕭索,孑然一身,對比杜家父慈子孝,翁婿一席的和美?,頓覺不堪相較。


    杜蘅愛屋及烏,見不得少年郎傷懷,雖然知道不得體,還?是忍不住伸手拍著他的背安撫。


    「往好了想,你已進學讀書,再熬幾年考出成績,指到地?方上做官,或是就在京裏安家,再把?你阿娘接出來。隻?要你有?出息,凡事和阿耶商量著辦,總有?周展餘地?。」


    李俶也不知道怎麽了,在家最懂事老練的,被杜蘅一句話說得又哭又笑。他不好意思,邊抹眼?角,斷斷續續道。


    「……要能那樣,就,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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