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珠的死疑竇重重, 李隆基早料到?大哥要?藉機指責, 根本?不?跟他囉嗦, 望著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順嘴閑話。


    「去歲朕連著辦了幾樁喜事,嫁了女兒,娶了媳婦,還添丁進口,多生了幾個?孫子。大哥府裏仿佛沒什麽動靜?朕瞧著你的兒媳婦們也都不?曾來,罪過罪過,今夜該當團圓的, 幾個?侄子坐在這裏,白為朕耽擱了。」


    眾人轟然一笑,鹹宜才從?外頭進來,紅著臉接話。


    「聖人這話說的,女兒與堂兄們都沒法兒做人了。要?團圓幾時?不?能團圓,非趕著今夜嗎?既是千秋節,正正經經陪聖人玩一夜才是道理。」


    李隆基撚須而笑,眼望著坐在鹹宜身側,低眉順眼唯恐引起注意的楊洄。


    「你自然隻?能陪著朕。可阿洄是外男,不?好進宮找你,獨今夜能瞧瞧媳婦兒。你在宮裏也住了大半年了,難道朕叫你們夫妻常年分離嗎?明日你就家去罷。」


    鹹宜怔了怔,十分的不?願意,卻不?敢再多生事端,隻?得點頭道是。


    李隆基又道,「遺珠還小,離不?得你身邊,待大點兒,送她回來,朕親自教?她讀書習字。」


    鹹宜大喜過望,忙離座跪拜謝恩。


    她卻沒察覺,李成器的目光已經從?李隆基轉移到?她身上,隱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繼而悲痛欲絕的側開臉。


    一時?眾人胡亂議論些家事。


    宮婢重又換了暖酒,正說著閑話,忽聽樓外傳來嗚咽笛聲,時?斷時?續,音量雖細,卻因聲調高絕,悠悠蕩蕩蓋過喧鬧的鑼鼓,直鑽到?李隆基耳朵裏。


    「好笛音!」


    李隆基擊節讚嘆,「去!瞧瞧外頭是誰?」


    諸人麵麵相覷。


    花萼相輝樓緊貼著興慶宮的宮牆,是對著宮外十餘丈寬的南北大道修的,這個?時?刻早已關閉坊門,大道上唯有金吾衛往來巡邏,斷斷不?會有人。


    李隆基有了幾分酒,不?疑有他,命人速去取一支紫玉蕭來相合。


    幾十位音聲人或站或坐,聞言皆放下樂器側耳靜聽。


    其時?明月清風,天空地靜,夜風習習,月色溶溶。那笛聲若隱若現,若遠若近,與李隆基互為知音,和?合不?同?,所吹曲韻雅致,能令人心動神疑。


    李隆基高興起來,向李成器笑道,「此女的笛子吹得比大哥不?相上下,當宣召入宮侍奉朕。」


    李成器不?語,其餘諸人也都屏住呼吸不?敢笑語。


    李隆基合了一陣,漸漸覺得不?大對勁兒,遂停下簫聲聆聽,果然笛聲也就停止,隻?餘音裊裊不?絕。


    李隆基再吹,不?見笛聲響起,卻倏然有人長嘆。


    諸人明明都聽見了,皆毛髮悚然,不?敢吭聲。


    李隆基怒從?心底起,濃眉一揚,厲聲叱問。


    「是誰膽敢在朕麵前裝神弄鬼?!」


    連問幾聲,無人應答。


    李隆基臉上終於變了顏色。


    鹹宜道,「大約另有親貴才告罪離了宴席,走在外頭道兒上,一時?忘情?吹奏,也未可知。」


    李隆基的酒已嚇醒一半,瞪眼斥責。


    「胡說,長安親貴今夜皆在朕的席上,其餘未曾露麵的,不?是抱病便是離京,即便有人裝病,誰敢在外頭胡鬧?況且金吾衛來回巡視,一時?酒醉,也不?會容他賣弄許久。」


    一語未了,隻?聽得一陣風聲入室,轉瞬刮過牆根,恍惚又嘆息數聲。再看樓外月色,亦是淡淡帶紅,不?似先前明朗,倒仿佛血月。


    眾人毛髮倒豎,但連鹹宜都受了斥責,誰還敢逆龍鱗,因此都默默不?語,獨李成器淡然開口。


    「聖人早些安歇吧,酒喝多了容易胡思亂想。」


    李隆基攤開手掌,望住紫玉蕭半晌,忽然明白過來,垂頭落下兩滴清淚,再勉強坐了一會兒,便叫人都散了。


    李成器遲遲未起身,候得旁人都去了,方才慢慢飲下一杯冷酒,搖著頭道,「驪珠終究想著的是你,才吹笛與你相合。若是掛念我,當吹簫與我相合。」


    原來李成器擅笛,李隆基擅蕭,當初都曾與驪珠合奏,隻?是這一句當初,說的已是三十年前了。


    ——————


    樂水居。


    杜若聽李璵講起這樁怪事,尤其是聖人舉止失常,有些替惠妃感動,隻?問。


    「為何各位親王、嗣王都不?帶正妃赴宴?難道各個?家裏都有調三斡四的美妾,鬧得夫妻不?和??」


    李璵失笑,伸手拉她入懷。


    「這麽喜歡埋汰自己?」


    杜若垂著眼把兩手捧在身前對手指。


    「本?來就是嘛,凡事要?講先來後到?,妾是比兩位姐姐都來得晚啊。」


    絕口不?提身份差距,隻?說先後,是她身為愛人的驕傲。


    李璵十分明白,溫和?的揚起嘴角,也不?屑於許些空洞的諾言,可是他的笑容皎潔而純粹,分明是說『你等著我』。


    「旁人不?肯帶麽,恐怕是娘子懶怠去席上奉承聖人。至於阿瑁,嗬嗬……若兒,即便你肯去,我也不?願意帶你去露臉的。」


    「啊?」


    杜若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什麽意思。


    李璵的笑聲帶著揶揄自嘲,忽然問,「若兒,往後我要?是死了,阿璘還肯娶你,你嫁不?嫁?」


    杜若立時?噤聲。


    好端端說別人的事,怎麽翻起陳年舊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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