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李璵何曾對這些小事?上心,不過看杜若冬日鬧著吃蘋果的勁兒,不得不掌握了許多新鮮知識。


    比方?說,六月裏當食桃,就有衛州白桃、南京金桃,又當食瓜,就有義塘來的甜瓜,蜀中來的水鵝梨、金杏,還有閩越來的藥木瓜、水木瓜、荔枝膏……


    想到昨晚情狀,李璵心情絕佳,叫人到攤位上每樣買了兩三個送到馬車上。東西雖然收下了,那扇車窗始終關得緊緊的,走了好幾裏路都?不曾打開。


    果兒騎馬跟在李璵身邊低聲笑。


    「殿下昨兒可是鬧得厲害了?早上海桐姐姐瞪了奴婢好幾眼,就差指著奴婢鼻子罵臭男人。」


    李璵轟然大笑,拱手道,「受累!」


    果兒進言,「奴婢有句話,殿下揣度著吧。」


    「你說。」


    「女郎多有暈船之症,今日如再顛簸了杜娘子,隻怕殿下還要?吃排頭呢。」


    李璵回頭瞧了一眼安安靜靜的馬車,快意道,「不妨事?,待會兒本?王親自抱她下來。」


    走過延興門繼續往南,又過了大半個時?辰,馬車終於?停在黃渠灌入曲江池的接口處。曲江池一帶,早在秦代已經開鑿水域,修建了皇家禁苑——宜春苑,至隋煬帝時?又再擴大深挖,令池水自成循環,且種植許多紅蓮,因此雅稱『芙蓉園』。


    本?朝因為惠妃極愛芙蓉,聖人著意整修,未免池水淤結,專門開鑿了黃渠用?以引流,還陸續修建了多處亭台,譬如紫雲樓、彩霞亭、蓬萊山、涼堂等等。


    經過這番擴建,芙蓉園裏宮殿連綿,樓亭起伏,富麗奢華處,不僅超過則天皇後精心建造的大明宮,便是較興慶宮也?不遑多讓。


    聖人聖明,向來最喜與?百姓同樂,大方?地開放曲江池與?長安人共享。


    因此每到六月,不論宗室、僧侶還是平民,都?匯聚此處做夏日之遊,至於?曲江流飲、雁塔題名?等佳話,更是一年一度,文人騷客競相表演的節目。


    前前後後近百人馬停駐,將馬車團團圍起,內侍們帶著四麵大屏障架好,無關人等齊齊退後,李璵把韁繩甩給果兒,笑吟吟站在馬車後抬手叩門。


    杜若在裏頭沒?好氣兒道。


    「妾身子不爽利,不想遊船。」


    就連這個『不』字,今日聽來都?別有旖旎。


    李璵循循善誘。


    「娘子不想遊船,自然就不遊船,出來瞧瞧風景也?好,悶在裏頭多難受?」


    「讓妾回去嘛……」


    「那卻?不行,我的娘子,車也?好,馬也?好,船也?好,靠腳走也?好。我到哪兒,娘子就得跟到哪兒。」


    杜若反駁。


    「殿下說得好聽,真到緊要?時?候,妾就是個包袱、累贅,準忘在腦後呢。」


    車門被人兩邊拉開,李璵高大的身影撞進眼裏。


    車廂是極寬敞的。


    兩人或坐或躺,都?不顯得侷促,輪子也?寬厚,且自那回往壽王府出事?,她的馬都?換成閹馬,走得穩當,不顛簸。


    杜若一路上挺自在,蒙頭大睡,直到過城門時???醒過來,洗刷了頭臉,還沒?梳髮髻,剛嚷餓,就有吃食送進來。


    所以,眼下,她正左手舉著糖霜裹的大串熟林檎,右手端著茶盞,翹著腳呢。


    至於?清早時?分,李璵抱她上車時?裹著的一層層外裳、披風、帽兜,並杏子紅的錦被,湖水藍的枕頭,都?胡亂踢踏在一邊,堆出滿車廂奢侈靡費,惹人遐思的氛圍。


    李璵毫不意外,抱著手上下打量,悠然地點評。


    「娘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簡直像個廢人一樣。怎麽樣,廢人的飯好吃嗎?」


    杜若裝出來的不適和不快都?叫他戳穿,自覺尊嚴掃地,再想方???為什麽要?裝呢?自然都?是為了跟這個壞郎君叫板。


    她氣呼呼的把茶盞往海桐手裏一塞,很有骨氣地把胸一挺。


    「賴誰呀?!」


    李璵還沒?有怎麽樣,海桐先噗嗤一聲笑出來,瞧瞧局麵,推開車窗潑掉茶水,再把茶盞收在黑漆填紅的三層漆盒裏,提著裙子伶俐下車。


    李璵偏偏身子讓開路給海桐走,眼盯著杜若不挪窩。


    杜若瞪眼。


    「看什麽看?」


    ——這幼稚性子,過了昨夜竟是一丁點兒都?沒?變。


    李璵摸著下巴好笑。


    「若在尋常人家兒,今日早起,娘子當在公婆麵前奉茶行禮,還要?下廚做飯餵飽姑舅。我這麽好的郎君,一應繁雜事?務都?替你免了,怎的聽不見半句好話?」


    想到昨晚為了一句『好哥哥』平白多遭許多罪,杜若不敢與?他硬碰硬,慢慢調開視線望著外頭。


    四麵屏障都?是明黃的底色,按照春夏秋冬四季繡出狩獵畫麵,肥嘟嘟昂揚奮蹄的高頭大馬,回身搭弓射箭的赳赳男兒,倉皇逃竄的野兔,展翅翱翔的山鷹……


    杜若愁眉苦臉的想,難道以後這些事?都?要?跟著嗎?


    那骨頭非散架了不可。


    李璵誤會了她麵上茫然的神色,探身把她從車廂裏抱出來,杜若忙推開他手。


    「頭髮頭髮,沒?梳呢。」


    李璵打橫抱她在懷裏。


    滿把油亮烏黑的頭髮迤邐地垂下來,在風中飄飄墜墜,香膩無比,把一張小臉襯托的越發稚氣無辜,吹彈可破。


    「我與?你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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