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笑了笑,並不言語,隻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楊慎交唏噓喘氣,連聲道。


    「阿娘請你們回來商量,你卻專說?怪話嚇唬人!頭?幾年大哥送你們姐妹倆進學讀書,我便大覺不妥。好端端的女孩兒家,又?是必然嫁在長安的,就?在家跟嬤嬤們學些針黹、田莊、鋪子也就?罷了,去什麽韋氏族學?天天的教授這些亂政敗國的玩意兒,他們是吃中?宗韋皇後的虧還沒吃夠?」


    子衿對他的反應毫不意外,眼底閃過一絲輕蔑,隨口應道。


    「二?叔就?把方才當做小孩兒家胡言亂語好了。反正幾次三?番的,我阿耶勸也勸過,攔也攔過,都不作?數。待我嫁了杜家小郎君,離你們遠遠兒的,公主要如何,也與我不相幹。」


    太夫人一怔,簡直氣得氣血倒流,筋脈梗阻。


    就?瞧子衿這副自以為是的涼薄嘴臉,簡直與楊慎怡一脈相承。這可真是妙極了,一個楊慎怡不夠,竟還有個楊子衿!


    她再懶得過問子衿與杜甫的婚事,憤然拍響桌子。


    「都給我滾!」


    樂水居。


    杜若自坐在窗前用早膳,八個白底迴環草紋的淺碟子裏裝著廚房新?製的幾款時令畢羅並水果。


    李璵一走了之,雖然晚間?必會回來,杜若還是覺得心頭?悻悻,十分?無趣。


    海桐走來,端起殘茶澆滅案上青玉雕的小香爐,遞給鳳仙。


    「往後這屋子裏的香料全由你補給替換,別讓那幾個收拾屋子的經手。記住了,旁的香都能用,獨不能用沉水。」


    鳳仙一臉肅穆的接了香爐去收拾。


    杜若奇道,「這是怎麽說??凡百樣香方,大半都有沉水,剔了這一樣,能揀選替換的還剩幾個。」


    海桐瞪了她一眼,附耳輕聲道。


    「昨夜果兒在院子外頭?等著見王爺,沒等著,恰遇上奴婢進來,沒頭?沒尾的交代了這一句。奴婢回頭?琢磨,前幾日你衣櫃裏換了熏衣肖蘭香,王爺夜裏坐著,是有些煩躁的樣子。」


    熏衣肖蘭香是常用的方子,主料檀香、丁香、沉香,混著些許龍腦、麝香、零陵香等,模擬蘭花的香氣。


    王府製作?講究,新?做好的香丸要放入地坑窖藏數月,取用時氣味柔和,風味更佳,有所謂『在室滿室,在堂滿堂』的效果,因為仁山殿常有墨蘭供奉,杜若才想起用這個的。


    「果兒說?的?」


    杜若愣了下?,思忖。


    「這大半年眼瞅著他一裏一裏的上來了,也不知?道為什麽打髮長生往閩越辦差,空出的檔長風、合穀沒填上,倒叫他填上了。如今王爺進進出出,多半都是他陪著。他說?的倒是不可不信呢。」


    「奴婢瞧那果兒回回對著娘子,做派都有些古怪,娘子不妨下?回直接問問他,為什麽避諱沉水?」


    「不妥。」


    杜若慢慢搖頭?。


    「這件事你放在肚子裏,同誰也不要說?,尤其?是王爺。」


    海桐向來知?道李璵的性子有些別扭,難以捉摸,服侍人一時沒對準槽就?要倒黴,便點了點頭?回稟旁事。


    「再者,今日一早有個婦人來尋娘子,自稱是西?北靈武來的,細問有無拜帖、事由,通通都不肯說?。門上當做胡亂忽悠的外鄉騙子,未予理睬,她也不吵不鬧,就?站在門口等,到如今都快兩個時辰了。方才報到奴婢這裏來。」


    「靈武?」


    杜若的目光掠過簷下?新?搬來兩盆含苞的牡丹,捋了一遍親友譜係,狐疑自語。


    「……難道是大伯遣人來看我,怎不直言呢?」


    「奴婢也覺得奇怪,若是大郎官又?進京,前番娘子回家也未聽老?郎官提一句,或是這幾日才來京,等不得時日,亦可光明?正當通傳進來,何必在門口苦等。」


    「橫豎今日別無他事,你去請她進來,我換身衣裳就?是。」


    仆固娘子跟著海桐從?二?門上往裏頭?走,一路沿著石階曲折環繞。


    她本來穿不慣唐人仕女的曳地長裙,隻是擔憂王府規矩嚴明?,著回紇女裝突兀,才不得已為之,瞧前頭?海桐纖腰輕擺,一襲碧色長裙如柳枝般脆嫩,步子又?輕快又?平穩,如履平地,自己就?束手束腳,不由得心頭?悵然,暗暗苦笑。


    京中?果然與別處不同。


    別說?即將見到的杜二?娘子,就?連她身邊侍奉的婢女都有這樣柔曼的身姿,穩重而洞悉世事的氣度。


    方才來人自稱海桐的時候,仆固娘子便有心問她一聲:杜二?娘子眼下?可好,是不是已經大權在握,作?得忠王李璵的主了?


    可是照中?原人的禮節,這樣實在有些不禮貌罷。


    ——這些年來,杜有涯隻身在外,與杜家斷了聯繫,娶妻生子都不曾知?會親友。別說?中?原人,就?是照著回紇部落的習慣,也極之不妥。


    原本她以為,既然已經如此,就?當杜有涯是個偶然投軍的長安流民好了,前塵往事一概不究,也無不可。


    誰成想,世事推著人往前走,仿佛落花跌進湍急的河水,身不由己。


    轉過巨石堆砌的小山,眼前一片小小的樹林花枝零落。


    時已初夏,春花盡皆凋謝,隻有幾朵晚開的杏花零零落落站在枝頭?,少雖少,仍舊粉嫩嬌艷,一派富貴鄉裏享盡清歡的韻致。


    大漠的風幾時這樣識相,哪裏容得花開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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