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


    王洛卿的肺管子被?衣裳勒得生痛,咳嗽著辯白。


    「聖人?的性子奴婢還不知道嗎!他豈有獨眠之時?有一年?與娘娘吵鬧,氣得她閉門?不出小半個?月,聖人?一夜便要寵幸兩三個?。若不是如此,她一個?主子娘娘,天天與奴婢較什麽勁!」


    韋九郎是個?年?紀輕輕的斯文兒郎,尚未娶親納妾,身邊獨婢女收了房,也不上心,於男女之事尚未開竅,驟然聽到葷腥之語,大感汙穢,忍不住撒開手唾了一口,氣得直罵。


    「臭閹人?!閉嘴!」


    王洛卿撫著胸口大喘氣。


    「韋郎官不信奴婢也就罷了!咱們?不拖不欠,各走各路就是!何必動手打人?!」


    韋九郎麵色一緊,被?他拿住話縫,氣呼呼地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王洛卿回到長安以來接連碰壁,也覺倒黴晦氣,前?後望望沒?人?在側,壓住公鴨嗓子指著飛仙殿方向恨恨罵。


    「好你個?武驪珠!活著的時候拿我作伐子跟聖人?耍花槍,死了還不消停!你等著瞧,我非得再挑出一個?楊玉點?你的眼不可!」


    ◎156.山中發紅萼,三


    王洛卿話音未落, 忽然有兩個錦衣披甲的武官雄赳赳從夾道那頭跑進來,身?上背著一把樸刀一把橫刀,明晃晃的刀刃銀光閃閃。


    夾道路窄, 狹路相逢, 王洛卿一驚之下腳都?站不住了,以為大?逆不道的話被人聽了去, 就?地要被正法。


    他戰戰兢兢往後退, 背貼著牆根擠出笑。


    「郎, 郎官……」


    「讓開!讓開!」


    「往邊上讓!」


    跑在頭裏那個郎官滿臉兇相, 叉開五指扒拉開, 後頭那個順拐撞了他一下, 邊跑邊從腰上摘下個金燦燦的令牌下來舉在臉前,轉瞬兩人已?衝過龍池門。


    王洛卿顧不得?肋下吃痛, 驚訝地合不攏嘴。


    ——這定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兒?!


    左驍衛竟然披甲帶刀衝進龍池殿去了。


    他發怔,聽見宮牆那頭一陣擾攘。


    五兒走出來, 身?後帶了幾個十一二歲的小內侍。


    五兒附耳交代?幾句話,他們搗蒜似的點頭, 然後分做幾個方向, 腳底抹油一般飛跑起來。


    王洛卿拉住經過的問, 「出什麽事兒了?」


    「不,不能說。」


    「混帳!我你都?不認識了!」


    王洛卿咋咋呼呼吼了一句,「快說!」


    那孩子被他搖的晃頭晃腦,邊拉扯衣領子邊在他臉上溜了一眼。


    王洛卿陡然明白?,罵罵咧咧,「打小兒不學好?!」


    罵歸罵,還是從袖子裏掏了半邊銀錠子塞到他手?裏。


    「說!」


    那孩子稍作猶豫,胳膊一指, 「郯王受傷了!」


    「呀——」


    趁王洛卿愣神發呆,他溜腳就?跑。


    這一出接一出的,王洛卿猝然意?識到:宮裏又要變天了。


    郯王墜馬的消息在兩三個時辰內已?經傳遍了長安,受傷的嚴重程度也是一會兒一個說法,最?開始還是『並無大?礙』,後頭變成『恐難再騎乘』,再後頭就?變成『傷在要害上』。


    ——具體要害是怎麽個意?思呢?


    各家就?有各家的揣測了。


    儲君最?要緊賢明,再者盡量多生兒子,所以要害,可能是不可描述之處。


    可是有心人轉念一想,又不對。


    郯王妃粗魯蠻橫,但?人不壞,郯王的子嗣繁盛且健康,前前後後養大?了七八個,連王妃本人也生養了一兒兩女,較之從前那位廢太子確實要強得?多。


    所以即便往後郯王不再能生育,短期看似乎也沒有什麽問題。


    那——


    樂水居。


    「王爺現在何處,杜娘子就?真的一點兒都?不知道?」


    崔長史滿腹懷疑,望著捏住帕子皺眉苦思的杜若。


    打從他得?到消息起,左等右等等不到杜若上門求助,到他走來探問,已?經三刻鍾了。隻要李璵還在長安城內,隻要他有意?向杜若透露,這時辰,無論如何杜若也該心裏有數了。


    崔長史一直不大?喜歡李璵。


    從前聖人嶄露頭角時,一刀一槍拚殺天下,哪裏靠過女人?


    可是時移世易,這一代?宗室子,困在京中無所事事,竟打起女人的主意?來了。


    崔長史久在禁中服侍,見慣天潢貴胄的真情假意?,更?明白?前朝與後宮本是一體。有時候男人四兩撥千斤,借女人平衡局勢,並無可厚非之處,但?是,這等螺螄殼裏做道場的細微功夫,不是人人都?做得?到。


    譬如廢太子李瑛,與薑氏青梅竹馬,且得?聖人親口許婚,那時節薑皎的地位可比後來的張說、張九齡高?多了,不僅把持朝政,聲震九州,而且是聖人跟前的寵臣。薑皎的建議,無論是正兒八經寫在奏章上,還是隨口在聖人耳邊念叨一句,都?能迅速得?到執行。


    李瑛若是趕在薑皎出事前迎娶薑氏,便能借薑皎之口搬出興慶宮,開建府邸,培養親信,行動自由許多。


    延宕之後一二十年,披甲闖宮的蠢事絕不會發生。


    可是李瑛對這樁親事始終不太積極,拖拖拉拉直到薑皎獲罪,才行動起來,向聖人提出求娶薛氏。薛家的根基乃是太平公主所生那幾個姓薛的兒子,早已?折損,空留世家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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