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水居是李璵十?年前出宮開府住的第?一個院子?,藻井雕飾繁複,把闊大?的天棚區分作二十?四個三重八角型拱木結構,每一重都單作鬥拱。


    仔細看,第?一折為仰蓮佛像,第?二折做平棋,第?三折乃是二龍戲珠。


    三層層層遞進,由黃花梨邊框向外擴張,共刻有蓮花燈九十?六盞,微縮神像一百二十?座,細細密密的木作使得景觀極其複雜,望之令人目眩。


    杜蘅不開腔,杜若也隻得白熬著,慢吞吞吃完一碟醃漬的秋海棠,才等?到杜蘅嗤地一笑。


    「大?白天,咱倆門窗緊閉悶在屋裏,王爺以為我與你商議不軌之事。」


    杜若看她?一眼。


    「咱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能商量出什麽??」


    杜蘅兩寸長的指甲敲在木桌上?,砰砰作響。


    「有些事不用力氣就能做,悄悄兒?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連身邊人都不知道,白做大?傻子?。」


    杜若怔了下,知道她?來的有深意。


    這話換家裏哪個人說她?都不怕,然?而對杜蘅,她?始終欠個交代?。


    「可是姐夫……?」


    話說了半截,杜蘅突兀地把臉轉過來,杜若頓時啞然?。


    方才囫圇大?概瞧,杜蘅氣色還好,頭上?銀絲釵梳,穿的藕絲色對襟宮衫外褂,裏頭襯的白羅衫,底下柳花羅裙,配的一身粉霞銀紅,清爽又軟和,可是湊到近前看,就發覺不對了。


    杜蘅的妝容實在太重了,粉底厚的本色都看不出,慘白慘白的,眼底分明有兩大?塊烏青,勉強用淡紫色香膏抹過,再拍了蜜粉胭脂遮掩。


    杜蘅就抬著張僵直慘澹的臉,慢悠悠拷問杜若。


    「昨兒?果兒?來家,拉了好幾大?車東西,金玉玩器不算,錢帛另有千貫,把阿耶嚇得不敢出聲問,隻以為你出了什麽?事,王爺拿銀錢堵嘴。」


    杜若愣了下,沒想到李璵一時興起反把家人嚇住了。


    她?滿心悔過,忙不迭道是。


    「再不能這樣兒?,阿耶年紀大?了,經不住這些。我瞧著,要不往後?一月一趟,即便我回不去,叫海桐走去報個平安。」


    杜蘅哂笑。


    「你伶俐,這些事不在話下。後?頭那果兒?把話說穿,原來從你上?回回家到如今,短短三個月而已,這府裏已是你最大?,從前有個張孺人,還有王妃,都被?你比下去了。難怪沒費什麽?功夫就把你姐夫復了職位。你沒瞧見阿耶那樣兒?,搖頭擺尾,比得了活龍還高興。從前我說什麽?來著,一朵嬌花,怎能種在黃泥地裏?所以你這樣人,原本就該往王府送,你瞧從前蘇家那兩個兒?郎,還心心念念掛著你,卻?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杜蘅津津有味點評杜家起落,態度不像能沾親帶故得好處的家人,反像眼氣妒恨的外人。


    杜若噙著疑惑,小心翼翼候著她?臉色,不明白她?意在何?處。


    「頭先我惹惱了王爺,冷了一陣子?,還連累了思晦。如今苦盡甘來,重頭算起吧。」


    「你的苦是盡了,我的苦還早著呢。」


    杜蘅睜著疲憊絕望的眼,說話節奏像主角登場前的鼓點子?,由遠及近越來越密,咚咚鏘咚咚鏘的催著。


    「這一年勞累你周全內外,顧著杜家體麵要緊,把心事都放下了。今日我才知道,原來是我奪了你的好郎君,壞了你的好姻緣。」


    杜蘅滿懷怨毒,眼鋒逼得杜若心尖發顫。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一股寒氣順著脊柱衝上?腦門,直溜溜接不到地。


    杜蘅伸手搭在杜若肩上?,那手指許久不曾保養,指甲光禿禿還留著舊年花紅柳綠痕跡。


    兩人近在咫尺對峙,兩張臉五官相似,但神韻謬以千裏。


    杜蘅就像杜若對鏡花黃時映出的影子?,黃澄澄的,虛而淡,空洞而搖曳。


    杜蘅嘶啞著嗓子?問。


    「我不找上?門來,你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我瞞你什麽??」


    杜若打斷她?,「姐夫提親時撞見我一麵,誤??我是你,生出些綺念,早已說清,姐夫不曾成心欺瞞你,我也不曾!」


    「綺念?」


    杜蘅呼吸一窒,猝然?用力捏住杜若肩胛,兩寸長的指甲直往肉裏摳進去。


    「你說的輕鬆!苦情戲做給誰看?一個在外頭滿腹委屈,醉酒胡鬧丟掉差事,另一個就在這黃金打的牢籠裏忍辱負重?!」


    杜若原本就驚慌失措,聽到這兩句頭腦裏一片空白,赫然?意識到照旁人的眼光看,她?竟與柳績扮了一對苦命鴛鴦!


    杜蘅氣力不小,狠狠掐下來已是破皮出血,可杜若哪顧得上?皮肉之苦。


    這時候決不能露出絲毫破綻,她?沉吟半晌,猛然?抬眼大?聲應是。


    「是!我被?阿耶逼得沒法子?,恨不得代?你嫁了姐夫遠走高飛。可他,他實在是個君子?!那日咱們從田莊回來,馬車翻了,他才知道杜家有姐妹兩個!」


    杜蘅的唇角當即劇烈一跳,頓了頓,顫聲問。


    「你說他那時便已知道了,卻?並?不曾退婚?」


    杜若聽了,剎那間?五髒六腑各歸其位,定神低聲。


    「是,姐夫心甘情願娶你的,沒人逼他。那時節才剛納徵,男家倘若反悔,使媒人走一趟告個罪就是了。可是他一句話都沒有說,還結結實實把百貫聘禮送到杜家。下聘那日,我待選之事未有結果,我在屏風後?頭望著他,便知道,我與他有緣無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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