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芙沉吟,「二?嫂是說水芝吧?」


    「林娘子眼界淺,水芝跟著?她恐要生事。我與你?二?哥商量,不如讓水芝搬去忠王府,跟著?你?學?些眉高眼低,交際進退。」薑氏一?筆帶過英芙的擔憂,「此節已商量過忠王,他再沒有二?話的。」


    英芙徐徐籲出?濁氣,大感身?後有靠山的暢快,再轉念一?想,明白這便是舍母奪子了。把水芝拘在身?邊,一?來叫她明白英芙難處,不與韋家離心;二?來如能嫁親王,韋家更添助益;三來,八郎、九郎就算心有怨懟,顧慮水芝的前程,總該冷靜些。


    這樣幹脆利落一?針見血的手段,斷斷不是太夫人?所為。


    英芙心服口服,自此完全倒向薑氏。


    太夫人?點?頭。


    「我老啦,往後的事,你?跟你?二?嫂商量著?辦。有不明白的,委屈的,就想想你?大姐當年,好端端的閨中女兒,為何去嫁薛王那半老頭子做填房?你?大哥又為什麽二?十?三歲就被活活打?死,血濺五步之內,聖人?眼皮子都沒動一?動。」


    青芙出?嫁時英芙才七八歲大,眼見她鳳冠霞帔,榮耀顯貴,以為婚事結得極好,又以為太夫人?不到油盡燈枯絕不會向薑氏低頭,如今兩樣都出?乎意料之外,頓時好一?陣怔忪,待回過神來,不由得興高采烈起來。


    有薑氏在,她何愁往後的日子不好過?


    英芙吃完薑氏的壽酒,與青芙、韋堅依依惜別,便牽著?水芝踏上馬車。


    車外風急雨驟,十?二?歲的小女孩兩手緊緊攥住氈墊,咬著?唇不出?聲。


    英芙打?量她。


    竹簾半卷,雨天深灰的光線打?著?她半邊麵頰,給她柔婉的眉目塗上一?抹沉冷凝重的孤寂。她人?小,身?架子單薄,鴉青羽緞鬥篷沉甸甸壓在身?上,隻見衣服不見人?,後肩兩塊珍珠拚的巴掌大白牡丹,袖子也拚了純白花樣。


    黑白分明的配色,連上她緊緊斂著?肩的姿態,活像寒風裏的大喜鵲縮著?羽翼。


    這麽好的材料,太夫人?手裏漏不出?來,多半還是薑氏會做人?。隻可惜,好端端一?份兒雍容富貴,被她穿成了勉強禦寒。


    ——也是可憐。


    這一?去,等閑難見林娘子和兩個哥哥了,照他們看來,就是闔家團圓硬生生拆散。倘若是水芸還好些,人?活泛,容易適應新環境。


    想起水芸,英芙明白過來:這身?衣裳是水芝給姐姐穿孝呢!


    太夫人?說當初如果她與水芸易地而處,今日恐怕不是這個結局。


    這話英芙來去尋摸了幾遍:水芸驕橫善妒,打?壓得鄂王府寸草不生,竟是對的嗎?至於她,前有張秋微,後有杜若,比水芸的處境艱難到哪裏去,太夫人?竟通通不體諒。


    英芙越想越不忿,茶盞重重頓在剔紅牡丹矮幾上,砰地一?響,濺出?幾滴水珠。


    水芝被這動靜嚇了一?跳,抬起臉,亮出?水色氤氳的唇瓣。


    英芙眼底頓時添了驚艷之色。


    真沒想到,韋家也有如此出?眾的女孩子,比不得楊玉,但跟杜若較一?較高下還是成的。林娘子的容色並不出?眾,圓圓臉,圓圓眼睛,短而精巧的下巴陡然收住,拚成個清甜乖巧的小家碧玉。


    可這樣貌遺傳到孩子身?上,竟轉了個彎兒。


    水芸臉小,眼睛更大,五官濃麗的擠在一?堆,配上生動的神情,有種小狐狸的淺薄機靈勁兒。水芝又大不一?樣,大眼睛霧蒙蒙水汪汪的,唇色濕潤欲滴,含著?一?股子嬌怯。


    世家貴女難得有逆來順受的姿態,倘若水芝進過韋氏族學?,這副做派是會被嬤嬤們糾正掉的。可是太夫人?小氣,沒讓她上學?,反保住了天然一?段風流。


    要不是薑氏點?了她出?來,恐怕這副好材料就埋沒在太夫人?手上了。


    水芝顫巍巍地哆嗦著?唇,欠身?道,「六姐姐安好。」


    雨濃立時打?斷她。


    「王妃麵前,時時處處要記得禮儀。雖是自家姐妹,稱呼一?概錯不得的。」


    「是。王妃安好。」


    英芙和煦地笑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從前十?六娘在我跟前嬉笑玩鬧,你?也要那樣才好。」


    提起水芸,水芝明顯愣了愣,立時湧出?兩顆淚珠,也不敢抹,小心凝在眼裏,抽著?鼻子俯身?下去。


    「我,我事事都聽王妃的安頓,絕不敢給王妃惹了岔子。」


    聽著?是個懦弱安靜的性子,英芙有點?放心,又有點?失望。


    「林娘子很好,你?卻不能處處學?她。官家出?身?的女孩兒,往後要頂門立戶,與兄弟姊妹互為援手。以後你?傍著?我住,為人?處世有什麽不明白的,隻管問我。」


    樂水居。


    上元節過去不久,興慶宮前巨大的燈樓尚未拆除,聖人?沒有歡慶的心情,可新貴們有。近在咫尺的壽王府,一?坊之隔的韋堅府,都在日以繼夜的大辦宴席。


    照前幾天楊玉傳來的話說,壽王是鐵了心的要荒唐,嫌太常寺音聲人?行事過於規矩,竟從洛陽收羅了近百名舞女助興。單是做裙子的銀錢,就每日流水樣的往外淌。夜裏遠遠聽著?,絲竹飄蕩,有一?聲沒一?聲的遞過來,全是節奏歡快適合旋轉跳躍的樂曲。


    相比之下,忠王府真是沉默安穩,龜縮一?角,仿佛與儲位毫無關聯,李璵望住杜若,嘴角依稀笑意漸漸沒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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