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獸首提梁象鼻腿銅燈矗立,光影把他長長的睫毛交織成一張網,密而沉,叫人?看?不清虛實。


    好一會?兒他才淡淡道,「輪不到我的。」


    英芙扭過身?來看?他。


    「為何輪不到殿下?郯王是個胡吃海塞的蠢貨,壽王才十六歲就為著女色給聖人?添堵,替殿下提鞋也不夠。」


    李璵一笑。


    「你忘了本王是個什麽出身?了。」


    「殿下出身?高貴,養在先皇後名下,本當算作嫡子的。」


    英芙垂頭把玩他鶼鰈帶上的香囊,將?長長的穗子繞在指尖。


    李璵低聲道,「隻是養在她名下。」


    「反正世人?都不知道殿下的生母是何來歷,隱去了便是。」


    微風穿過亭台樓閣,繞著懸掛的葡萄紋銀香囊打了個旋兒,輕紗揚起,溫暖而懈怠。英芙聽到他的呼吸起伏漸漸趨於平穩,感到一股家常的暖意。


    李璵左臂框住她,右手?端了琉璃酒杯高高舉起對著燈影照看?,幽藍杯體?盛了酒,似極深湖水,將?他眼眸染作冰就。他撫著她的發,將?發梢撚在指尖揉搓,音調未曾晃動分毫。


    「聖人?不喜先皇後,況且聖人?眼裏,嫡庶何足道哉?」


    「名不正則言不順。聖人?再寵愛惠妃也不肯將?她扶正,足見心裏頭還是看?重?皇後之位的。」


    她說著話,不妨李璵忽然揚手?將?冷酒從她領口倒了進去。


    雖然隔了兩三?層綾羅,冰涼的觸感一路蜿蜒遊走,激的她氣喘籲籲。房中雖無侍女近身?伺候,外?屋卻站了七八個人?,見狀無不紅著臉扭開頭。


    英芙又羞又喜,強笑著扭捏。


    「殿下還沒喝就醉了。」


    李璵揚脖飲盡杯中殘酒,眼角一點猩紅越加明顯,那點火光躍躍欲試,幾要奔突而出,似一朵桃花落在英芙潔淨細膩的肌膚上。


    重?重?幔帳落下,英芙瞧見風驟掩著臉奔了出去,才閉上眼睛。


    這一夜漫長而寂靜,英芙沉沉睡去。借著外?屋搖曳的燭火,李璵輕手?輕腳坐起,取了高幾上早已備好的幹淨衣衫穿上。


    風驟束手?站在燈前?,一襲粉色衣衫暗淡灰敗。


    「今日輪到你值夜?」


    風驟低頭藏了麵?色,聲音低如蚊訥,「但凡殿下來,都是奴婢值夜。」


    李璵意外?,眸子垂下,嗓子啞了半分,「她何必這般斤斤計較。」


    風驟側頭低聲問,「殿下要走麽?」


    李璵抬手?端起她下頜,將?她瑩白小臉比著燈影。


    少女的肌膚如甜白瓷器,飽滿、細膩,光澤潤滑,流淌著橙色的暖光。風驟的睫毛並不長,卻濃密卷翹,似風中蝴蝶的須角,急切地輕輕顫動,兩滴淚珠靜靜浮出,晶瑩剔透似水晶。


    「如果是你,本王便不走。」


    風驟倏然一驚,隻覺周身?的力氣都叫他抽走了,隻剩下個空殼子暴露在他灼灼滾熱的目光下,她攤著手?腳軟軟抵在燈架上。李璵隨手?摘下香囊塞到她手?上,揚長而去。


    畢竟是初秋,星空高而遼闊,漫天星子似碎鑽,乍一眼看?去仿佛是那麽些,盯著再看?看?,便多出許多。


    李璵站在仁山殿前?仰頭看?了半晌,久久不語。


    長生道,「二更?天了,殿下若是睡不著,不如去樂水居。」


    「胡說!那成個什麽樣子。」李璵冷下臉來橫了他一眼。


    「奴婢是瞧著,殿下在杜娘子那兒仿佛睡得沉穩些,第二日起來麵?色也好些。」


    李璵訝然失笑,踢了他一腳,憤憤罵道,「你是怎麽當差的?杜娘子在熏爐裏加了多少沉水,麻的本王醒不過來,你還替她叫好?」


    長生大?驚失色,環顧左右無人?,趕上前?竊竊私語。


    「殿下,香料藥粉等物您皆不可多用,杜娘子不知道其中輕重?,您自?個兒可要拿捏著度啊。」


    「知道了。」李璵頗不耐煩。


    「這些事情你便不如果兒靈敏。那回他瞧見我從樂水居出來,抽了抽鼻子,便知道香料裏加了東西。」


    「果兒心細,又在宮裏見過許多醃臢世麵?,自?然侍候的好,不枉殿下提拔。隻是殿下今日怎麽了,奴婢已使人?盯著柳績莫再惹出禍事,明裏暗裏周全著,殿下想替他復職,伸伸手?便辦了,為何又停下?」


    長生笑道,「杜家這位大?姑爺也是奇怪,為著娶杜家女借貸百貫銀錢,攪得丟了差事,轉臉怎麽和老婆鬧起來了。既然不喜歡,當初何必求娶?白把自?己坑進去。」


    李璵聽得好笑,對這個連襟也有?幾分好奇,一轉身?忽然騰起個模模糊糊的念頭,陡然警醒起來。


    「你說他武藝高強,為人?疏爽大?方,金吾衛中兄弟都有?意袒護,才縱得他在市集騷擾商戶,強買強賣?」


    「是。柳績的人?緣兒當真不錯。原本照奴婢的想法,監守自?盜被免職的,就算上峰容情不追究,總還是不光彩,自?甘墮落到賊匪一流去了。不曾想,那些當兵的都替他說好話。說他倒黴——」


    長生打了個梗,吞吞吐吐地。


    「說自?從結了杜家親事,他便走上黴運,先是陣前?卷了兵刃,放跑了朝廷要犯,又爛醉誤了鹹宜公主?出行的差事。還說他家底本來單薄,卻硬繃麵?子買下延壽坊的宅院,落下一身?債。還有?一事,奴婢也覺得怪得很。聽聞那日王爺出行,他寡不敵眾,忽然擲出兵刃,想來是為了行個金蟬脫殼之法,卻為何並未趁機脫身?逃走,反而被製住了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安不見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衣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衣呀並收藏長安不見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