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坐下來低聲?咕噥。


    「明明都是一個阿耶生?的,硬分出三六九等來,給誰看。」


    幾個育有子女的妾侍各懷心事,憂心忡忡,都不敢冒頭,一時無人接話。英芙咳嗽了幾聲?,口氣十分和藹。


    「孺人說話還是客氣了些。其實凡事,名不正則言不順。杜娘子,你再來替她們解釋解釋。」


    杜若情知這是逼她表態站隊了,然而形勢比人強,也?隻得諾諾。


    「是,妾謹遵王妃之?令,再說明白些。」


    「官麵兒上文章就是妾方才說的那麽多。實際情形嘛,各家有各家的難處,也?不一樣。杜娘子年輕,才嫁人幾個月,哪裏懂得這裏頭的彎彎繞繞。有些主母的歹毒,她沒見過的——」


    張孺人把持住主動權不放手,還親熱的沖杜若一笑,「我?替你說,也?省得你為難。」


    英芙果然吃挑撥離間這一套,立時不滿地瞪了杜若一眼。


    張孺人款款而笑。


    「宗室子,都是往廢了養,當真文成武就倒是麻煩。從前府裏沒有主母,這些事兒我?也?不願意掛在嘴上說。旁人家裏,講究個兄友弟恭,同?氣連枝,孩子們互相?提歇。在皇家,上頭有君臣之?分,下頭有爵位高低,一絲兒也?錯不得。」


    「孺人這話有理?。不過橫豎諸位都沒個品級,也?無需出頭露麵應酬,內宅裏,我?與孺人都是隨和的,規矩亂些也?沒什麽。」


    英芙眼風掃過五個庶子的生?母,強調道,「隻要孩子們心裏有數就行。」


    吳氏等聽?得分明,臉色煞白,全?都賠笑應話。


    杜若垂頭看著?腳尖,妻妾之?間磋磨折辱不過小事,可憐的是孩子,生?下來便註定了一生?命運。


    「如?今嶄露頭角的李林甫,諸位恐怕都聽?過他的名字吧?他可是千辛萬苦才從東宮爬出來的。當年為了托關係翻身,他四處鑽營,也?曾求到我?外祖母門下。諸位要是看見他當初那個可憐巴巴的樣子,肯定不信他其實是宗室近親,他的曾祖父便是高祖皇帝的親兄弟。數到他不過第?四代而已,便要屈身服侍多年,方能在朝堂上向?今日帝王俯首稱臣。」


    張孺人猶在絮絮,杜若越想越覺得周身寒浸浸的。


    阿娘說世?道逼人,如?不力爭上遊便要等而下之?。她先還以為隻有自家這樣卡在六品坎兒上的人家才有壓力,原來高貴如?親王也?不無二致。


    英芙今日所作所為,如?果先皇後王氏在世?,想必一模一樣。


    她劃下尊卑之?別?,並?非為自己淩駕於?妾侍之?上,而是替六郎保駕護航,以免往後庶子奪爵之?憂。今日大郎就好比王氏被廢以後的李璵,小小年紀便要認清命定道路。


    英芙將碧玉同?心佩攥在手中把玩,滿意的審視著?滿房姬妾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神態,半晌方道,「罷了,我?也?乏了,夏日雷雨多,風驟記得吩咐嬤嬤們拘著?孩子,莫要貪玩淋濕了惹病。」


    諸人噓出濁氣,齊聲?應了魚貫而出。


    杜若隨在妾侍的最末尾,低著?頭,避開吳氏們怨憤的眼神,卻不想張孺人有意攔在院門口,鬢上插的纏絲金蟬微微顫動,仿佛活了一般。


    「杜娘子不愧是王妃特意回母家挑的人,果然手段一流,又能兜住王爺的心,又能替王妃敲打人。嘖嘖,好利索身手。」


    吳氏幽幽道,「杜娘子說的都是好話,怪隻怪奴婢們見識淺,懂得少,犯了王妃的忌諱都不知道。」


    孫氏倚住門框,左腳踩在門檻上,右腳懸在空中踢踏,尖聲?冷笑。


    「妾出身卑賤,在教坊司長大,瞧見的都是三教九流。聽?聞杜家也?是大族,原來這般不自重,送女孩兒做妾。再得寵又如?何,如?今還不是與我?們姐妹相?稱。」


    她忿然唾了一口,罵道,「也?不嫌臊得慌!」


    饒杜若入府以來時時自省,遇事沉穩冷靜,切切不可妄為,乍然聽?到這般粗俗惡語,麵孔還是燒成了一團火熱,然而張孺人不發話,幹瞪著?眼瞧熱鬧,她唯有蹲了蹲身,訕訕地服軟。


    「姐姐們教訓的是。」


    她這般懦弱無用,孫氏鄙夷地瞪了一眼,便向?張孺人致謝。


    「孺人麵冷心熱,一向?替孩子們打算周到,衣食也?好,學中大小事也?好,奴婢們伸不了手的,全?仗孺人看顧。」


    張孺人低低嘆息一聲?,眸中波光瀲灩。


    「我?原也?不是為了你們。唉,從今往後,萬事自己當心吧。」


    幾個妾侍彼此看著?,都生?出同?舟共濟之?意,互相?點一點頭,手牽著?手散了,隻把杜若一個丟在門口不理?。


    海桐不服氣道,「王妃轄製她們,她們怎麽反怪上你了。」


    杜若揉著?眉頭無語嘆氣,半晌道,「誰叫我?頭上刻著?個『韋』字呢。」


    「王爺處處拿娘子挑撥王妃,她們又以為咱們是王妃一黨,真是兩頭不討好。」


    兩人站在日光裏大眼瞪小眼,七月流火,背脊上曬得熱烘烘癢紮紮,叫人又毛躁又不安。


    杜若定一定心神,徐徐道,「要緊的是王爺怎麽想。」


    「他一天到晚不在府裏,能怎麽想?這些事他未必知道,你又不肯告個狀。」


    「隻要王妃安分,不指著?六郎爭爵位,我?在王爺那兒就有點子功勞,不算白來一趟。」


    一時兩人回了樂水居,閑坐半日無事。長風激盪,吹得水晶簾動,叮叮咚咚響如?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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