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關中人士,從未離鄉,所以未曾見過這種南來花卉。這些是上月王爺命人從嶺南運來的,據說一共得了五十棵,舟車勞頓,不堪辛苦,運進府裏隻剩二十一棵。奴婢挑了品相好的十二課放在院中,其餘的養在花房預備替換。」


    「上月?」


    海桐瞟一眼杜若,咬著下唇笑?起?來。


    杜若麵上一紅,隻作未見,正色道,「妾幼時曾在書上見過此花,深以為罕,後來韋家有個表哥遊歷嶺南,回來畫了一副扇子?,妾才知道世間真有此物。」


    海桐站在一株花前深深吸氣,閉眼品了片刻。


    「這花兒不如桂花馥鬱芬芳,可是清淡愜意,好聞的很?呢。」


    杜若也是頭回見到?真的海桐花,看了又?看,聞了又?聞,伸手輕輕拂過它碧綠蔥翠的蠟質葉片。


    鈴蘭笑?道,「王爺還說,『山中人兮芳杜若』。娘子?喜歡海桐的香氣,想來也喜歡含笑?,所以還有一批含笑?正在路上。待到?了京,再選了好的送來種在後院。」


    杜若不由得怔住了。


    庭院裏輕柔的風拂起?衣帶裙角,翻飛如蝶。


    杜若雖是杜有鄰掌心裏愛若珍寶捧著長大的,但被人這樣殷勤用心,也是招架不住,早已麵紅耳赤。


    鈴蘭嘆息道,「唉,可惜鈴蘭卻不香呢。」


    海桐道,「鈴蘭花形玲瓏,潔白無瑕,猶如成串小鍾倒垂,何等別致有趣。姐姐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鈴蘭假意搖頭遺憾。


    「別致有何用,娘子?喜歡細小潔白的香花,鈴蘭雖白,卻不香,便沒有被娘子?種在院中的殊榮呢。唉,唉。」


    她拿杜若打趣兒,杜若一聽?便知,卻礙於羞怯之意無法反駁,隻得垂頭跺腳。


    鈴蘭在宮中服役多?年,已有二十一二歲,見慣各地選進宮中的美貌娘子?。大部分自恃貌美驕縱橫行?,或是自恃家世目下無塵。縱然在聖人、王爺麵前裝的嬌弱羞澀,在下人麵前卻無不趾高氣揚。


    像杜若這般得王爺垂青卻無驕矜神?色的,卻是少見。


    鈴蘭心下另作主意,便扯開話題,「奴婢聽?花匠說,海桐秋季結果?,色澤紅艷,可做觀賞之用。」


    此節杜若也曾在書上見過,滿是期待的應道,「秋日還早,咱們拭目以待。」


    鈴蘭含笑?領著杜若往後頭走。


    原來正房後麵還有一進院落,沿牆隨意種了幾棵花樹,夾角處一株翠綠的芭蕉,然後是五間倒座一氣打通,兩?麵長窗落地,涼風習習,隱隱似有香氣,正適宜夏日避暑。


    鈴蘭道,「這間屋子?是才推翻了另修建的,內裏以文柏為梁,少許乳香和紅泥以為壁。原本長生打算用乳香與紅泥對半配比,後頭還是王爺說,娘子?喜愛氣味清新的花木,想來不願香氣太過濃鬱,才減了分量。娘子?先住一二年,往後若是聞得慣,重新抹一道牆是極便宜的。」


    乳香雖不算太貴重,總要一匹素帛一兩?,竟拿來和泥抹牆,還說極便宜,杜若暗暗咂舌,嘴上笑?道,「人說淡妝濃抹總相宜,照妾的淺見,香氣卻是取似有若無才好,噴薄而來就顯得過了。」


    鈴蘭點頭道是,「還是王爺明白娘子?,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凡事去到?盡,反而不好。」


    這話就不知道怎麽往下接了,杜若唯有一笑?。


    海桐拍著手道,「旁的不說,我?們娘子?怕熱,這個地兒卻好。」


    「那娘子?住這處再合適也沒有了,娘子?隨奴婢這邊看。」從旁穿過倒座,鈴蘭忽然駐足。


    杜若不由得輕輕啊了一聲,讚嘆好取巧心思!


    原來眼前一間穿鑿半透的花廳,近前迴廊盤曲,花影粉牆,後頭池館蒼翠青苔,竟藏著一汪池水!


    杜若驚喜的捏著帕子?兩?步踩進花廳門口,才看明白這間屋子?南麵沒有砌牆,隻有一排鮮紅的鵝頸椅臨水而設。北牆上並排開了三個門,形態各不相同,既有尋常的寶瓶門、六角門,也有她從未見過的倒懸魚。


    透過門洞往裏看,那池水方方正正,四周被修竹修飾掩蔽,風過時鳥聲泠泠,青綠竹葉飄飛水上,好似一副花鳥圖活了過來。


    再邁過魚形門,花廳另有驚喜。


    頎長的空間未做明確間隔,隻在臨水一側以兩?扇小小的鏤空門扇稍加區分,當?中正對池水架了一張琴,一把繡墩,東西兩?麵牆上掛的《翠鳥銜果?圖》和《紅鯉穿荷圖》,底下高案上擺的焚香三事。


    杜若俯身撥弄兩?三下,小心拿起?來翻看木紋。


    原來此琴以梧桐作麵,鬆木為底,通體紫漆,形製雙連弧收腰,背池上方刻篆書『九霄環佩』,池下方刻篆書『包含』。


    杜若暗暗喜愛,含笑?道,「這樣好琴擱在水邊多?可惜。」


    「琴的好壞奴婢不懂,一應擺設都是王爺吩咐的。倒是這汪水有些來頭。咱們府裏以仁山殿為主,地勢起?伏,未曾單獨辟出大湖泊池塘,獨有這個,延伸到?外頭小小一汪湖水,還是從興慶宮龍池單獨引過來的。」


    鈴蘭品度她麵色。


    「這時節還冷,娘子?嬌弱,想必禁不得風吹,咱們回屋裏去。」


    「那把琴好好收起?來,別受潮了。」


    鈴蘭忙道是。


    杜若依依不捨,屢屢回頭,端釀往後在池邊撫琴,對月含星,何等風雅,或是暖陽高照的秋日,盤在椅上一壺熱茶兩?本閑書,時日也太閑適,隻怕野草閑花遍地,忍不住採擇,汙了新繡的鞋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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