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侍本來不用王爺下?聘禮,宮闈局一併每家給五百貫錢就罷了。忠王府想是怕怠慢你,特叫送了這個?來。隻是來人匆忙,未明言是王爺的意思,還是王妃的意思。」


    杜若便接了匣子掀開。


    匣內分了三格,填滿金玉珠寶。翡翠玉石不算,拇指大的金剛鑽、紅藍寶、綠鬆及水精滿坑滿穀,彼此映襯文采輝煌。中間一格巴掌大,滿滿裝著珍珠,大大小小幾百顆,有的圓形,有的水滴形,既有尋常乳白色,也?有粉色甚至金色。


    杜若自己?的首飾匣子也?頗可?觀,可?是相比這麽大手筆,心頭還是震了震。


    她伸手紮進格內,珍珠潤涼如水,竟可?將手掌完全淹沒,握住一小把抽出手輕輕放開,大珠小珠叮叮咚咚落下?,珠光閃爍猶如泉水激盪。


    想到?李璵的性情陰晴不定,這番作為也?不知是體貼客氣還是另有所圖,杜若心中忐忑,沉靜的麵容上浮起一層恍惚的笑意。


    韋氏冷眼?看她神色,越想越是心驚,不禁出聲提醒。


    「王府內院猶如虎穴龍潭,阿娘隻願你平平安安活過此生。」


    ——天真。


    杜若腹內冷笑,麵上終究不願露出怨懟之意,微微欠身,細聲細氣回?話。


    「路是爺娘替兒擇的,眼?下?何必再說這些?一入侯門深似海,如不力爭上遊便要被忘卻腦後,哪能講什麽平安平淡。」


    「侍奉自然是要侍奉的,可?是忠王始終是皇子,與常人截然兩樣,你切莫傾心相交。」


    杜若抬起頭,犀利言語中藏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照阿娘的精細盤算,凡事皆可?穩賺不賠。可?杜家既是攀附,所有者不過一片真心,若連心意都不敢用盡,又拿什麽與人交換?」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間哪有這樣的好事?


    韋氏自然是辯不過她,呆立半晌,苦笑道,「你果然大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女兒心裏想著,難得王爺另眼?相看,不如趁熱打鐵謀個?品級在身,以免一年半載新鮮勁兒過了,再要討什麽也?難。」


    一時韋氏走了,杜若另尋了個?螺鈿黑漆盒子,拿幾方絲帕折了折,墊在盒子裏,小心將珍珠盡數倒出。


    ——果然。


    木匣底部壓著一隻紙折方勝,展開來,一筆瀟灑瑰麗的飛白體,寫?著『某不負二娘子所託,特來領賞』。


    杜若抿嘴一笑,這人當真油滑,明明是各取所需之事,怎麽反過來說是自己?託付。至於謝禮,他?有富貴權勢,自己?拿的出什麽呢?


    她拿著紙條看了又看。


    傳聞李家人都雅好書法,太宗的飛白,當今聖人的隸書、章草、八分,都是青史上能留名?的。杜若見過杜有鄰隨君封禪,從泰山拓回?來的聖人隸書手跡,十足蠶頭雁尾,雖不及秦隸、漢隸雅正?端莊,卻也?精巧豐茂。


    時人說聖人文武兼備,精明強幹,一手恢復搖搖欲墜的李唐王朝,是不世?出的大英雄,大豪傑。李璵為何不學他?的隸書,倒去尊崇太宗,學了飛白呢。太宗功勳卓著,是大唐真正?的創建者,論?功勳,比聖人更高出一籌,可?他?發?動玄武門之變,殺父弒兄方才奪得帝位,品德上卻是有虧。


    轉眼?四月二十,春風和暖,碧空如洗。


    海桐早起打掃院落,聽見樹上蟬鳴蟲叫十分熱鬧,抬頭看,樑上燕子果然已築好了巢穴,正?待抱窩。


    不多時延壽坊坊門開啟,便有一個?手長腳長黑皮紅髮?的番邦太監帶了足足二十多人騎馬而至,又有兩乘三駕油壁馬車跟在後頭。


    杜宅諸人皆屏息等在院中,將杜若團團圍在中間。


    既是妾侍,自然不能穿青色嫁衣,亦無金冠可?戴,入府後也?不知有無迎嫁禮儀,杜若羞於問人,隻得自己?斟酌著,頭上簡簡單單插了兩把玉梳配著赤金珊瑚頭玉蘭簪子,貼身穿了牙色掐領短袖對襟小衫,係湖藍窄裙,裙擺縫了密密百褶,以求垂墜隨身,外頭另披了寬身大袖長可?及地的琥珀色繚綾袍子,衣料輕盈縹緲,薄透如水,幾朵零零落落的大合歡花玲瓏浮凸,隱隱露出裏麵織金綴珍珠的石榴紅窄腰帶。


    時人多以月白配湖藍,或是嫣紅配湖藍,取個?色澤鮮艷亮麗,少見有以琥珀色做配的,加之頭飾簡單,襯得人亭亭玉立,又規矩又服帖。


    長生下?了馬,先向杜有鄰行禮,「奴婢奉忠王妃令,前來迎接杜娘子。」


    杜有鄰看他?駭人形狀,怔了怔,忙攙他?起身迎到?正?堂奉茶。


    他?擺手笑。


    「杜郎官無需多禮,王府規矩大,這便要走。」


    杜家人聽了都是意外,彼此麵麵相覷,一個?個?濕了眼?睛,卻也?不敢多說。


    杜蘅牽了杜若依依不捨。


    「想不到?我們三個?竟是你最早離家。」


    思晦扯住杜若的外袍,仰著頭,聲音已帶了哭腔,「二姐今日不走。」


    杜若狠狠壓住淚水,轉身向杜有鄰啞聲道,「阿耶記得昨日應下?兒的話,思晦讀書之事千萬耽誤不得,不然,不然……」


    到?底當著外人的麵,千言萬語難以出口。


    長生見狀,仔細抹了抹前襟,獨向杜若行整套大禮,跪在地下?回?話,兩眼?低低垂著,極恭敬神色。


    「杜娘子放心,忠王前日奉皇命出京辦差,這三四日不在府裏,特將奴婢留下?侍候娘子。娘子想起缺什麽或是想要什麽,隻管吩咐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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